小發 寫:
一、單一作家與單一作品,爰引解釋一時代現象是否恰當?
二、古體聲調論是清代王漁洋的觀點,其如何歸納固不待言,然以其聲調論解釋李頎詩是否合宜?
三、沒有對仗的排律,請恕在下孤陋未曾聽聞,是否有其他「完全沒對仗」的排律?
拗救與格律之間的關係,難有定論,各家解釋都有可取可疑之處,古今學者只有較合理的解釋,而沒有標準答案,合理的解釋莫不取決乎立論是否穩妥,引證是否充足,若以個人觀點而欲釋歷史現象,恐難持平,文學本難以邏輯推理,然而研究卻可循之,此蓋小小心得,不足一哂。
唯上述諸疑,願聞吳詞長高論。
關於一、小弟並未試圖用單一作家作品解釋一時代現象,小弟也強烈反對用單一作家單一作品來「證明」某一時代有何現象。所以在第三和第四帖裡都提出過:不能以「時代風尚」甚至「詩風之進化論」來概括言之。我之所以舉出李頎、高適,乃至於之後還會舉出的許多詩家,都不是援引了來解釋甚麼時代,而是
根據個別詩人的用語方式、鑄詞特質還有構句習慣,來看看他們個別跟詩律和音樂之間的關係。這是我們這些後人末學站在前輩巨人的肩上得以稍稍開拓一點視野所必須承擔的責任。否則儘是追隨前賢之言而恪守之,實有虧學詩之道。
關於二、古體聲調論不祇是「王漁洋的觀點」,也是明、清之際許多想進一步將古體詩大開新域的詩人都想作的事。小弟曾經和一位搞電腦的朋友研究過稍晚的趙(執信)譜、董(文煥)譜,發現清人(包括吳偉業、錢謙益乃至於後來的龔自珍)多近乎走譜卻不一定具備實質意義上的共同性;而是他們總想將律句進一步融入古體之中。這一個嘗試,呃──該怎麼說?小弟覺得之前的貼文似乎並未觸及呢!不知道詩哥怎麼會提到這方面來?這是之後才要說到的問題,詩哥這樣一提,不知道會不會有人覺得小弟的文章已經在哪裡發表過了! :mrgreen: 其實要聲明一下:還真是沒有發表過呢。
順便廣告一下:前兩年我在本站潛水,記得有南山子前輩、人生前輩、風雲詩哥等人討論古體詩樂府詩之分別,好像在定義方面已經說得很詳盡了,您是不是就近問問他們也可以的。總之:小弟並沒有隻字片語拿王漁洋的論點去套李頎的詩罷?這樣套論是菲薄古人、也輕鄙今人呢。王漁洋都不敢作,小弟更是不敢的。
關於三、沒有對仗的排律聽來的確有矛盾語之嫌。小弟一定沒有說明白,害詩哥您費心,真是抱歉。請容小弟再說一次:李商隱刻意用
完全符合律調的字句、卻寫了一首
只有一聯對偶的詩。請問阿發詩哥,如果問您,您會說他這首詩該屬律詩呢?還是該屬古詩?
過去我們聽慣了那些和稀泥的調和之論,是這樣說的:「只要是好詩,管他是律詩或古詩!」你我也不能說這種稀泥話是錯的,但是和稀泥不能幫助我們進一步瞭解詩。
我倒是覺得李商隱留給我們一個看問題的方式:你說這一首是律詩,卻只有一聯作對,正如阿發詩哥所言,確實「未曾聽聞」。如果說它是古詩,那麼講究作古體詩、深入研究古體詩的人又會怎麼看呢?他們為了不讓律句摻和到古體詩裡去,曾經如何殫精竭慮地「造拗」,務使聲調不能在律句諸式之中,這樣的努力又是為了甚麼呢?
李商隱留給他同代的詩人以及後世的我們思索的就在這裡:在古體、近體的邊緣上,有這麼一首詩矗立著,它刻意
具備著疆界兩邊的詩體的一部份特性,這是如此獨一無二的。我記得之前曾經說過大詩人跟小詩人的差別,
大詩人總在詩的各個面向上尋找詩之所以為詩的尺度。有人以古入律,有人以律入古,看來非古非律的也有,說來亦古亦律的也有。分析之、條理之、驗看之,從來不是為了瞭解一個逝去的時代,而是墾掘出我們這個漢語傳統之中有多少求奇求變求難求異的另類心靈。你無法將一首詩分類的時候,不是分類對不對、好不好、正確不正確的問題;而是詩人有意識地在挑戰「約定」或「俗成」的語言模式,挑戰詩的疆界,往往祇消一首詩,救會鬆動我們對師或詩體的定義了──崔灝的〈黃鶴樓〉詩不就是這樣嗎?崔灝的詩還不但鬆動了我們,也震撼了李白和他的創作呢。
今古詩人皆異趣,往來妙句不同聲。大家玩兒的都是語言,大家也都在寂寞地玩兒著──也許就像現在,祇有八個人在本站晃蕩──然而這八個人裡面總該有人這樣想:我能不能在故紙堆中體驗古代的詩人如何翻新他們自己對語言的好奇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