個人對格律拗救的一些心得整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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版主: 五葉, 壯齋

Re: 「不敢妄開一欄齋」詩話

文章小發 » 2005-12-27 10:36 PM

吳欽友 寫:拗與救的自由追求(之四)



恕刪

邇來俗務纏身,甚不得閒,適才偶覽吳詞長論述,覺得心有疑惑,是有一二問題請教,唐突之舉,尚請海涵。
一、單一作家與單一作品,爰引解釋一時代現象是否恰當?
二、古體聲調論是清代王漁洋的觀點,其如何歸納固不待言,然以其聲調論解釋李頎詩是否合宜?
三、沒有對仗的排律,請恕在下孤陋未曾聽聞,是否有其他「完全沒對仗」的排律?
拗救與格律之間的關係,難有定論,各家解釋都有可取可疑之處,古今學者只有較合理的解釋,而沒有標準答案,合理的解釋莫不取決乎立論是否穩妥,引證是否充足,若以個人觀點而欲釋歷史現象,恐難持平,文學本難以邏輯推理,然而研究卻可循之,此蓋小小心得,不足一哂。
唯上述諸疑,願聞吳詞長高論。
潮聲聽不盡,縹緲在雲端。
小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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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 「不敢妄開一欄齋」詩話

文章吳欽友 » 2005-12-27 11:48 PM

小發 寫:
一、單一作家與單一作品,爰引解釋一時代現象是否恰當?
二、古體聲調論是清代王漁洋的觀點,其如何歸納固不待言,然以其聲調論解釋李頎詩是否合宜?
三、沒有對仗的排律,請恕在下孤陋未曾聽聞,是否有其他「完全沒對仗」的排律?
拗救與格律之間的關係,難有定論,各家解釋都有可取可疑之處,古今學者只有較合理的解釋,而沒有標準答案,合理的解釋莫不取決乎立論是否穩妥,引證是否充足,若以個人觀點而欲釋歷史現象,恐難持平,文學本難以邏輯推理,然而研究卻可循之,此蓋小小心得,不足一哂。
唯上述諸疑,願聞吳詞長高論。


關於一、小弟並未試圖用單一作家作品解釋一時代現象,小弟也強烈反對用單一作家單一作品來「證明」某一時代有何現象。所以在第三和第四帖裡都提出過:不能以「時代風尚」甚至「詩風之進化論」來概括言之。我之所以舉出李頎、高適,乃至於之後還會舉出的許多詩家,都不是援引了來解釋甚麼時代,而是根據個別詩人的用語方式、鑄詞特質還有構句習慣,來看看他們個別跟詩律和音樂之間的關係。這是我們這些後人末學站在前輩巨人的肩上得以稍稍開拓一點視野所必須承擔的責任。否則儘是追隨前賢之言而恪守之,實有虧學詩之道。

關於二、古體聲調論不祇是「王漁洋的觀點」,也是明、清之際許多想進一步將古體詩大開新域的詩人都想作的事。小弟曾經和一位搞電腦的朋友研究過稍晚的趙(執信)譜、董(文煥)譜,發現清人(包括吳偉業、錢謙益乃至於後來的龔自珍)多近乎走譜卻不一定具備實質意義上的共同性;而是他們總想將律句進一步融入古體之中。這一個嘗試,呃──該怎麼說?小弟覺得之前的貼文似乎並未觸及呢!不知道詩哥怎麼會提到這方面來?這是之後才要說到的問題,詩哥這樣一提,不知道會不會有人覺得小弟的文章已經在哪裡發表過了! :mrgreen: 其實要聲明一下:還真是沒有發表過呢。

順便廣告一下:前兩年我在本站潛水,記得有南山子前輩、人生前輩、風雲詩哥等人討論古體詩樂府詩之分別,好像在定義方面已經說得很詳盡了,您是不是就近問問他們也可以的。總之:小弟並沒有隻字片語拿王漁洋的論點去套李頎的詩罷?這樣套論是菲薄古人、也輕鄙今人呢。王漁洋都不敢作,小弟更是不敢的。

關於三、沒有對仗的排律聽來的確有矛盾語之嫌。小弟一定沒有說明白,害詩哥您費心,真是抱歉。請容小弟再說一次:李商隱刻意用完全符合律調的字句、卻寫了一首只有一聯對偶的詩。請問阿發詩哥,如果問您,您會說他這首詩該屬律詩呢?還是該屬古詩?

過去我們聽慣了那些和稀泥的調和之論,是這樣說的:「只要是好詩,管他是律詩或古詩!」你我也不能說這種稀泥話是錯的,但是和稀泥不能幫助我們進一步瞭解詩。

我倒是覺得李商隱留給我們一個看問題的方式:你說這一首是律詩,卻只有一聯作對,正如阿發詩哥所言,確實「未曾聽聞」。如果說它是古詩,那麼講究作古體詩、深入研究古體詩的人又會怎麼看呢?他們為了不讓律句摻和到古體詩裡去,曾經如何殫精竭慮地「造拗」,務使聲調不能在律句諸式之中,這樣的努力又是為了甚麼呢?

李商隱留給他同代的詩人以及後世的我們思索的就在這裡:在古體、近體的邊緣上,有這麼一首詩矗立著,它刻意具備著疆界兩邊的詩體的一部份特性,這是如此獨一無二的。我記得之前曾經說過大詩人跟小詩人的差別,大詩人總在詩的各個面向上尋找詩之所以為詩的尺度。有人以古入律,有人以律入古,看來非古非律的也有,說來亦古亦律的也有。分析之、條理之、驗看之,從來不是為了瞭解一個逝去的時代,而是墾掘出我們這個漢語傳統之中有多少求奇求變求難求異的另類心靈。你無法將一首詩分類的時候,不是分類對不對、好不好、正確不正確的問題;而是詩人有意識地在挑戰「約定」或「俗成」的語言模式,挑戰詩的疆界,往往祇消一首詩,救會鬆動我們對師或詩體的定義了──崔灝的〈黃鶴樓〉詩不就是這樣嗎?崔灝的詩還不但鬆動了我們,也震撼了李白和他的創作呢。

今古詩人皆異趣,往來妙句不同聲。大家玩兒的都是語言,大家也都在寂寞地玩兒著──也許就像現在,祇有八個人在本站晃蕩──然而這八個人裡面總該有人這樣想:我能不能在故紙堆中體驗古代的詩人如何翻新他們自己對語言的好奇呢?
襄陽筆法得董北苑墨妙而縱橫排宕自成一家其入細處有極深研幾之妙得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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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章吳欽友 » 2005-12-30 10:27 AM

拗與救的自由追求(之五)

跟在李商隱後面,先提出幾個問題:甚麼是以古入律?
如何可能以古入律?它是個認知層次的問題?還是技術層次的問題?
以古入律是詩人自覺如此的努力?還是讀詩的人浸潤積學的發現?
它是一個解釋性的議題?還是一個創造力的活動?
它馴服於格律?還是格律的反挫?
有可能「以上皆是」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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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章韜之 » 2005-12-30 11:16 AM

先給青山詞長拍拍手
談格律、說拗救,原就是欲把金針度與人,此等功德自是不可磨滅、不可一言盡非之。
不過據我自己談講格律、拗救數年經驗,雖則可讓人迅速一窺近體詩堂奧,甚至援筆運思,從容作詩,但時不時就得捫心自問,這樣的格律、拗救果真實乎?果顛撲不破乎?果須墨守而不得越雷池一步乎?也就在這樣心虛的狀態下,我曾試圖探尋根源,才恍然所謂的格律不過後人統計而來?既是統計必有例外,一有例外則常以「律不能拘之」、「出入律者不可以常理視之」對待,拗救之複雜本就是統計之例外者,如青山詞長所揭諸拗救之例,即無法說明李白〈清平調〉:「雲想衣裳花想容,春風拂檻露華濃。若非群玉山頭見,會向瑤臺月下逢。」如此便又可再造一拗就範例。當然也可以說中唐之前,格律尚未完成,但正如吳詞長所說「唐分期之說不可信」(此論點學界已有共識,詳見龔鵬程或簡錦松等著作),故吳詞長以為拗救本是詩人對格律開疆拓土的渴望。但是,我們不能忘記,格律之所以形成的本質是什麼?格律又何以會被普便接受行程特殊文類?以及最重要的何以我們還要再這個時代寫作古典詩(特別是堅守格律)?似乎都不能不回到唐朝那個時代現場看看當時的格律究竟如何?於是我們得先看看一本很特別的書,那是日本和尚空海法師的《文鏡祕府論》。(以上當作是試圖和青山詞長和吳詞長作為對話的開端。)

不好意思,鐘聲響了,上課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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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章韜之 » 2006-01-01 10:57 AM

先轉貼一篇資料作為背景說明

空海和尚
【漢語拼音】Wenjing Mifulun
【中文詞條】《文鏡秘府論》
【作  者】顧易生
中國古代文論史料。撰者日本僧人遍照金剛(774~835)﹐俗姓佐伯﹐名空海﹐遍照金剛是其法號。公元921年追封為弘法大師。他生活在日本平安朝前期﹐對佛學以及文學﹑語言﹑書法﹑繪畫均有研究﹐著作繁富﹐1910年日本祖風宣揚會彙編成《弘法大師全集》15卷。他於唐貞元二十年(804)至元和元年(806)在中國留學約 3年﹐與中國僧徒﹑詩人有友好交往。本書是他歸國後應當時日本人學習漢語和文學的要求﹐就帶回的崔融《唐朝新定詩格》﹑王昌齡《詩格》﹑元兢《詩髓腦》﹑皎然《詩議》等書排比編纂而成﹐對中日文化交流作出了貢獻。全書以天﹑地﹑東﹑南﹑西﹑北分卷。6卷中大部分篇幅是講述詩歌的聲律﹑詞藻﹑典故﹑對偶等形式技巧問題的。如天﹑東﹑西﹑北4卷的《調四聲譜》﹑《詩章中用聲法式》﹑《論對》﹑《論病》﹑《論對屬》等等。此外﹐本書也用了一定篇幅介紹創作理論。如地﹑南兩卷的《十七勢》﹑《六誌》﹑《論文意》﹑《論體》﹑《定位》等﹐並不完全是為詩文聲病而作。其所引之書﹐今多失傳﹐所以保存了不少中國古代文論的史料。所論“文二十八種病”﹑“文筆十病得失”等﹐對研究六朝至唐古近體詩律學﹑文學批評﹑修辭學均有參考價值。
其書在日本有舊鈔本多種﹐並有日本《東方文化叢書》影印古鈔本及講談社校印本。今通行人民文學出版社1975年校點本。遍照金剛於 820年撰《文筆眼心抄》﹐為本書之簡本﹐日本小西甚一有《文鏡秘府論考》﹐《真言宗全書》中有《文鏡秘府論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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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章吳欽友 » 2006-01-06 12:28 PM

拗與救的自由追求(之五)

跟在李商隱後面,先提出幾個問題:甚麼是以古入律?
如何可能以古入律?它是個認知層次的問題?還是技術層次的問題?

以古入律是詩人自覺如此的努力?還是讀詩的人浸潤積學的發現?

它是一個解釋性的議題?還是一個創造力的活動?

它馴服於格律?還是格律的反挫?

有可能「以上皆是」嗎?

拗與救真是詩律體系中不得而後為之的一個通融手段而已嗎?或者,以古入律、求拗取救其實是另一個大的文學思潮裡一直在醞釀發酵的手段呢?

韓愈〈與馮宿論文書〉裡有這麼一段文字:「僕為文久,每自測,意中以為好,則人必以為惡矣。小稱意,人亦小怪之;大稱意,及人必大怪之也。」李漢〈昌黎集序〉亦云:「時人始而驚,中而笑且排,先生益堅,終而翕然隨以定。」這裡說的當然是韓愈最為著稱的古文運動──但是,古文運動跟以古入律、求拗取救的取向有關係嗎?

依照陳寅恪的大歷史邏輯,沒有安史之亂和藩鎮割據就不會有古文運動,就沒有古文運動。因為安、史事西胡雜種,藩鎮也大多是胡族或胡化的漢人,因之而尊王攘夷,因之而事儒排佛,似乎都是順理成章的推論。

不過,古文運動的核心價值不待種族主義的火種而點燃,因為古文運動的第一義是從書寫傳統內部發生的。南北朝時代,從六世紀初的劉勰、裴子野開始,就發展出對於文學作品內在意義的要求──這種要求常被拘限性地解釋成道德要求或政治道德要求,事實上就是一種「意義」和「功用」價值的論述。所謂「原道」「宗經」「徵聖」是這樣的論述,而在反對駢文「擅落六藝,以淫文破典裴爾為功」也是同樣的論述之下的攻擊語言。

到了北周宇文泰時,甚至命蘇綽仿《周書》寫〈大誥〉以政令推行古文。隋文帝時代,李諤上書攻擊駢文的力道更強:「連篇累牘,不出月露之形;積案盈箱,唯是風雲之狀。」儘管這些看來「平典似道德論」的議論不免多有以駢文成章者,但是到了唐初的李百藥、魏徵、姚思廉、令狐德棻……等人,都藉著史傳文字將一條通往古文復興運動的路鋪向韓愈的腳下。

唐初時代的王勃和楊炯是折衷派,他們都是寫駢文和律詩的好手,而身後竟然有「王楊盧駱當時體,輕薄為文哂未休」之譏。可是就連這兩位,也都有痛心斯文不振,主張「甄明大義,矯正末流」(《王子安集‧卷八》〈上吏部裴侍郎啟〉)和不滿意駢文的「骨氣都盡,剛健不聞」(《楊盈川集‧卷三》〈王勃集序〉)之語。

這就開動了陳子昂,陳子昂比王勃小十六歲,他的論理卻超越王勃的調和之說,直接將詩歌的前途指向了「建安時代」。同時,陳子昂自己的文章也是「疏樸近古」。如果將比陳子昂晚一代的蕭穎士也抬出來,脈絡就更清晰了:蕭穎士的弟子是李華;李華的弟子是獨孤及,而獨孤及──《唐實錄》上明明白白地宣稱:「韓愈學獨孤及之文」。不僅是學文,也學了獨孤及所傳承的修習古文之道。或者,套句流行的詞兒:學到了這一脈文學家的論述理想。
最後由 吳欽友 於 2006-01-16 06:56 PM 編輯,總共編輯了 1 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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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章韜之 » 2006-01-16 05:37 PM

:-D 羅根澤在《中國文學批評史》特別提及:「初盛唐是講對偶(按,羅氏所謂對偶即今對仗)的時代,中唐是講詩的社會使命的時代,晚唐五代以至宋初是講詩格的時代。」是很值得重視的一個趨勢。單從對仗來說,羅氏整理出唐代初期(600-650)上官儀的十種對仗法、古人同出的十一種對,中期(651-700)元兢的六種對、崔融的三種對,到晚期(701-800)皎然的八種對和不知名的總不對及首尾不對,說明對仗之法的特色在唐代恰恰是由平凡走向新奇,再由新奇走向寬泛。換言之,對仗的發展是由試驗走向精熟,最後又從精熟回到以詩意為主的寬對仗句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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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章吳欽友 » 2006-01-16 06:59 PM

韜之詩哥回來啦?小弟等空海不來,差一點買機票去日本。搶包廂聽講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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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章韜之 » 2006-01-18 10:08 AM

閒來無事不從容
呉詞長
這會兒不是慢悠悠地來了嗎

《文鏡祕府論》是本有趣的書,首先它是一本向日本人介紹中國詩文學(主要是詩)的入門書,因為是入門必然循序漸進、由簡入繁;因為是向日本本國介紹陌生異國的中土詩學,故必然詳及異國詩學形式、內容。其二,作者空海和尚到中國留學三年,乃唐貞元二十年(804)至元和元年(806),其時李杜諸人業已凋零,元白柳劉韓正掀袍登場,詩壇風氣正吹向社會使命感責無旁貸的浪頭上,空海躬逢其盛,雖然他沒有敏感到此一浪潮日後得以進駐文學史,但他卻詳實紀錄了唐代諸人對詩學細節技術上的討論,無疑保留了當時第一手文學資料,此舉省卻作為後人的我們必須從歷代諸家泥沙俱下的詩學討論揀金汰石許多工夫,得以重回唐朝現場注視唐人對一新興詩體的態度。其三,此書乃擷取唐人崔融《唐朝新定詩格》、王昌齡《詩格》、元兢《詩髓腦》、皎然《詩議》等書排比編纂,再加上空海自己見解而成,即序文所言「閱諸家格式等,刊彼同異,卷軸雖多,要樞則少,名異義同,繁穢尤甚。余癖難療,即事刀筆,削其重複,存其單號」云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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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章韜之 » 2006-01-20 08:42 AM

諸位詞長,上山一周,待下山後再徐圖大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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