提問芝言詞長

[山谷]

看唐人韓偓的《香奩集》。有一詩如下﹕

已涼 【 韓偓】

碧闌干外繡簾垂，猩色屏風畫折枝。
八尺龍鬚方錦褥，已涼天氣未寒時。

【註釋】
折枝﹕ 花卉畫法之一﹐畫花枝而不帶根。
龍鬚﹕ 龍鬚草編織的蓆子。

俞陛雲評云(《詩境淺說續編》)﹕
「由闌干繡簾而至錦褥﹐迤邐寫來﹐純是景物﹐而景中有人﹐隱有小憐玉體﹐在涼涼羅帳掩映之中。麗不傷雅﹐《香奩集》中雋詠也。」

提問﹕
俞陛雲看見了「小憐玉體」﹐我怎麼就看不見呢﹖您喝蜆精﹐眼力好﹐請問您看見了嗎﹖

[芝言]

看唐人韓偓的《香奩集》。有一詩如下﹕

已涼 【 韓偓】

碧闌干外繡簾垂，猩色屏風畫折枝。
八尺龍鬚方錦褥，已涼天氣未寒時。

【註釋】
折枝﹕ 花卉畫法之一﹐畫花枝而不帶根。
龍鬚﹕ 龍鬚草編織的蓆子。

俞陛雲評云(《詩境淺說續編》)﹕
「由闌干繡簾而至錦褥﹐迤邐寫來﹐純是景物﹐而景中有人﹐隱有小憐玉體﹐在涼涼羅帳掩映之中。麗不傷雅﹐《香奩集》中雋詠也。」

提問﹕
俞陛雲看見了「小憐玉體」﹐我怎麼就看不見呢﹖您喝蜆精﹐眼力好﹐請問您看見了嗎﹖

這個提問指向我，叫我從何說起？蜆精除了讓我胃不樂，真不知還有哪方的功能？

詩評人這樣寫是因為他這樣想。
有山就有水，有神想必也有鬼；就像馬蹄周遭繞著飛的蜜蜂，用「踏花歸來馬蹄香」來形容最符詩意了。雖然可能有別的原因，但詩人想必不會採用。
依此邏輯，
所以涼涼羅帳掩映中不好是空閨、不好是小丫頭、也不宜老婦入鏡（實際上反而有很大的可能，尤其是貴婦），當然不能讓男人躺在那兒；所以說『小憐玉體』是唯一可能的選擇了。
既然有人躺在那兒，讀者大可以想像玉體是橫陳呢？是側臥呢？穿什麼或不穿什麼，醒著或睡著？作者沒有寫，自然就「麗不傷雅」了。
山谷詞長認為我看到了沒？

[山谷]

原來如此﹗

先營造氣氛﹐大力鋪陳﹐而把最關鍵﹑最要緊的布局『隱去』﹐反而要讀者發揮想象力﹐自己把『小憐玉體』『安排』進去。怪不得能做到「麗不傷雅」了。

行﹗俞陛雲一眼就透過涼涼羅帳看見了隱藏的「小憐玉體」。我什麼都看不見。您
雖然隱隱約約看不真切﹐但畢竟通過輯推理﹑甄別排除方法﹐最後還是猜出是「小
憐玉體」。眼力比我的強﹐但比俞陛雲的差許多。

看來蜆精還得多喝﹐也許對眼力可是大大有補。。。。。。

[張栩]

山谷詞長的問題有意思！

記得「已涼天氣未寒時」，宋詞中屢用之。俞先生的說法也並非獨見。

手邊無書，上網查到的有：


謝懋 畫堂春

西風庭院雨垂垂。黃花秋閏遲。已涼天氣未寒時。才褪單衣。睡起枕痕猶在，鬢松釵壓雲低。玉奩重拂淡胭脂。情入雙眉。

到「才褪單衣」，上片結束。「睡起」起下片。這中間，豈不正是小憐玉體？

李之儀 浣溪沙

昨日霜風入絳帷，曲房深院繡簾垂。屏風幾曲畫生枝。酒韻漸濃歡漸密，羅衣初試漏初遲。已涼天氣未寒時。

這詞更有意思。題名韓偓詩藏的是人，這詞藏的卻是韓偓詩，偏偏不寫錦褥，卻寫飲酒前戲去延遲。弔人胃口。

[芝言]

山谷詞長的問題有意思！

記得「已涼天氣未寒時」，宋詞中屢用之。俞先生的說法也並非獨見。

手邊無書，上網查到的有：


謝懋 畫堂春

西風庭院雨垂垂。黃花秋閏遲。已涼天氣未寒時。才褪單衣。睡起枕痕猶在，鬢松釵壓雲低。玉奩重拂淡胭脂。情入雙眉。

到「才褪單衣」，上片結束。「睡起」起下片。這中間，豈不正是小憐玉體？

李之儀 浣溪沙

昨日霜風入絳帷，曲房深院繡簾垂。屏風幾曲畫生枝。酒韻漸濃歡漸密，羅衣初試漏初遲。已涼天氣未寒時。

這詞更有意思。題名韓偓詩藏的是人，這詞藏的卻是韓偓詩，偏偏不寫錦褥，卻寫飲酒前戲去延遲。弔人胃口。

詞長一番列舉果然讓人長智慧、開眼界，也因此對俞先生的敬佩少了七分。
當然也讓我覺得自己的「解析」多了好幾行～自我消遣一下，還請別介意。
其實誰曉得作者也許是在寫空閨所見呢？如寫空閨，可能的想像空間又是一番天地了。「此地空留黃鶴樓」代入閨房就是「人面不知何處去」了。
尤其是「方錦縟」很有思想迴旋空間，也許正是此詩的畫龍點睛之妙呢！

[山谷]

對﹐同意芝言詞長的說法。 張栩 詞長的一席話﹐真的令末學受益非淺﹗

末學平時讀詩雖然也力求深入﹐但還不懂在字裡行間展開想象力﹐因此很多佳處都漏掉了。書讀得不夠多呀﹐腦子也有點鈍﹐不知蜆精會不會補腦﹖(玩笑。。。)

[芝言]

對﹐同意芝言詞長的說法。 張栩 詞長的一席話﹐真的令末學受益非淺﹗

末學平時讀詩雖然也力求深入﹐但還不懂在字裡行間展開想象力﹐因此很多佳處都漏掉了。書讀得不夠多呀﹐腦子也有點鈍﹐不知蜆精會不會補腦﹖(玩笑。。。)

詞長原來是個實事求是者。
山谷者，人稱虛懷若谷，道德經謂谷神「綿綿若存，用之不勤」
谷底上升於喬木之顛，誠然好名哪！
至於再三所提蜆精，要之且自啜幾口便知其趣，不則當信我言，
實世間最無趣之物也！蜆湯倒確有明目清肺之說，至少味美無誤爾。
前所述「 方錦縟」盍格之以騁爾之想像力耶？

[山谷]

«e©Ò­z¡u ¤èÀAêСv¯r®æ¤§¥HÁþº¸¤§·Q¹³¤O­C¡H

¡u ¤èÀAêСvÀ³¬OÅ|°_°±©ñªÌ, ­Y®i¶}½ì¨ý´N¥´§é¦©¤F.
µüªø·N¨£?

[芝言]

前所述「 方錦縟」盍格之以騁爾之想像力耶？

「 方錦縟」應是疊起停放者, 若展開趣味就打折扣了.
詞長意見?

這不就結了？
既言疊起停放就意味床上已無人，頂多還在梳妝台面前而已。或者本是描寫空閨的詩 卻被多事的詩評家渲染得有香有色了。
換個情境說，錦緞是攤開的。
則錦緞蓋在仕女身上僅露出頭頸的部分，還要想像出「小憐玉體」的模樣，顯然詩評家有「傷雅」之心方能臻此。
常言道：不會刻佛也會相佛。恕我對前人不敬，本詩第三句顯然是敗筆。描寫閨房之景而用此精確的字詞顯然少了香閨 柔、媚、香、色、懶、倦、繾綣之感受。
所以實際上我雖然透過邏輯推演，認為「應該」會看到什麼，但我真的和山谷詞長一樣「一無所見」。

[山谷]

噢﹐詞長搞了半天﹐還反復跑到「香閨」外去勘察﹐最後報告說「一無所見」。這也太令人太沮喪了吧﹗

現在變成您與我都沒看見什麼特別的景像。那為什麼俞陛雲就看見了「小憐玉體」隱於涼涼羅帳掩映之中呢﹖

我覺得您所懷疑的「方錦縟」確有很大的思想迴旋空間。恐怕還不止方錦縟。詩作者把攝影鏡頭依次掠過闌干﹑繡簾﹑屏風﹐最後聚焦在「八尺龍鬚方錦褥」這張床。那可能答案就應在床上。

在「已涼天氣未寒時」﹐一張床上除了有蓆子﹑「 方錦縟」(即是方方正正的華麗的褥墊)外﹐還應該有枕頭吧。但詩作者為什麼漏而不說呢﹖我的懷疑是不能說﹑不可說﹑說不得﹗因為有美人斜倚玉枕﹐妙態橫陳。說了就「麗而傷雅」了。

不知這樣是否說得通﹖有沒有過度解讀﹖(這次有在字裡行間任想象力自由馳騁﹐但不知得當否﹖)

請注意﹐張栩詞長的解析是詩人故意「弔人胃口」﹐有沒有活色生香的景致由讀者去猜。我這種說法就是猜。

另外﹐讀到一首隔句對七律﹐您要嚐試可作參考。

寒食日重游李氏園亭有懷 【韓偓 】

往年同在鸞橋上，見倚朱闌詠柳綿。
今日獨來香徑里，更無人跡有苔錢。
傷心闊別三千里，屈指思量四五年。
料得他鄉遇佳節，亦應懷抱暗凄然。

另有幾首或可引人綺思﹐錄一首供您一笑﹕

五更 【 韓偓】

往年曾約郁金床，半夜潛身入洞房。
懷裡不知金鈿落，暗中唯覺繡鞋香。
此時欲別魂俱斷，自後相逢眼更狂。
光景旋消惆悵在，一生贏得是凄涼。

清人黃仲則刻意模仿李商隱﹐他的《綺懷二十首》第一首是﹕

楚楚腰肢掌上輕，得人憐處最分明。
千圍步障難藏艷，百合葳蕤不鎖情。
朱鳥窗前眉欲語，紫姑乩畔目將成。
玉鉤初放釵初墮，第一銷魂是此聲。

我尤其喜歡這兩首的尾聯。令人忍俊不禁呀﹐呵呵。。。

[芝言]

山谷詞長的幽默功力節節高昇。就像黑妞唱歌拔了一個尖還在空中再轉幾個圈……
而白妞的功力更遠在黑妞之上，老殘卻止住不寫了。
誰自謙沒有想像力的？還好沒說也是不懂幽默的；真幸運被指名和您對話，誠受益匪淺也！感謝！
＊
～令人忍俊不禁呀﹐呵呵。。。～
呵呵聲，怎麼聽來像是武林中老者所笑來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