卞思 寫:這裡也一首狂詩?呵~最近流行這主題阿?
吳詞長這詩亦頗有可觀處,句構老練,就是篇幅雜沓,拉得長了點,狂氣要適可而止才好,太長了就不夠瀟灑了。
主觀看法,您姑妄聽之!
多謝卞詩哥賜教!
對小弟來說,古體的閱讀是有時間感的,比之近體的四句、八句十分不同。之所以寫長,必有寫長的原因;像您的評語──如果不是隨口指點的話──那就代表了一個美學角度;
寫狂這種情感和主題,不能太長,長了就顯得不狂(不夠瀟灑)了。這是一個相當嚴肅的美學角度,值得說說。
小弟之所以命題有狂,是因為凍豆夫詩哥寫「老夫聊發少年狂」,論者可以這樣說:他發他的少年狂,跟你甚麼關係呢?
「老夫聊發少年狂」是東坡的句子。劉熙載《藝概》有謂:「東坡雖為詩,而仍有夷然不屑之意,所以尤高。」「詩以出於《騷》者為正,以出於《莊》者為變。少陵純乎《騷》,太白在《莊》、《騷》之間,東坡則出於《莊》者十之八九。」這些觀察總地來說很有趣,看小弟引這幾句,卞思詩哥應該就明白我寫淮南王劉安為狂的用意了。
不過網上有尚未登堂者,不細說不明白,就容小弟再多勾稽兩句罷。為什麼說從東坡之詩全出於《莊》,就引起寫淮南王了呢?那是因為《淮南子》也出於《莊》:「《淮南子》連類喻義,本諸《易》與《莊子》,而奇偉宏富,又能自用其才,雖使與先秦諸子同時,亦足成一家之作。」(《藝概》)
小弟國中時受家中親長之命隨一老滿族貴家出身的素人學者讀三禮,個別教授半年餘,老師告我:「你太狂,早慧而狂,不能以《禮》正之,反倒逼出來個憤世嫉俗之人;我就把著你讀《淮南》罷;之後可以入《南華》矣!」
多年以後,小弟已經狂不起來了,卻頗能體會「老夫聊發少年狂」的意思。少年狂,就是忽然想要廢書不觀的一種青春蠢動啦──放一天假啦!泡一個妞啦!跳一夜舞啦!每天浸淫在書堆裡的人才能體會「少年狂」那種突如其來的衝動。我猜蘇東坡那一闋〈江城子〉起句寫此,一定是在書堆裡悶了好一段時間罷?
回頭看劉安。劉安的父親劉長可能有躁症,而劉安的狂非常不同,劉安原本是一個在知識和學術興趣上接近莊子的人,我說《淮南子》是一部狂書的道理,一部份也源於此。另一部份就是他被皇帝逼瘋了──漢武帝叫他寫〈離騷傳〉,御旨清晨傳到,還沒吃早飯他就交卷了,當然舉朝震動,但是這一露相,劉安再也沒有好受的。這個全漢朝最有學問的王從此忽然受到重視,「每宴見,談說得失及方技賦誦,昏莫(暮)然後罷。」當然這也暗示著更大的災難隨時會來。在元朔三年到五年之間或虛或實地暴露反跡,一開始不過是受謗受譖,後來弄假成真,擴充軍馬,意圖自保,更給了漢武帝很好的滅國藉口。
小弟的詩祇處理了、交代了劉安故事前半段兒的知識背景,要辨證「狂」不是隨便說說、誇誇就堪當得起的──當然小弟的詩壞在用了些漢朝的典故,都挺尋常,像「駁堯稍遜茂陵士,秤金議鼎學壽王」常人也許不曉,卞思詩哥一定不陌生,小弟就不廢話作注了。不過回頭看一下小弟在這詩裡所說的「狂」,是不是顯然不同於流俗之輩以狂狷、狂傲、狂介之名(其實不過是遂情任性、稱忿怨怒而已)的一種觀察呢?
狂的某一個面向是非常是知識性的,是深思而不能與世俗通,最後歸於殞滅的一種悲劇。劉安在《史記》與《漢書》裡的面貌大是不同,對照起來看,司馬遷多言其與乃父之反;而班固則記錄了劉安文思敏捷的細節。他們共同的一點是:都讚賞劉安的讀書。
拉拉雜雜寫這麼多是要跟卞思詩哥說:小弟的詩並不是寫一個人(比方說我自己)怎麼狂,而是跟劉安這個歷史人物分析他在召集賓客撰寫《淮南子》以及受命作〈離騷傳〉的時候開啟了自己的狂的這個turning point。可惜的是,
詩篇以外的劉安身上發生了很大的改變,之後他既要像屈原那樣「露才揚己」,又要像莊子那樣達觀世事,又不肯放棄對於最高權力的角逐,怎麼能不由狂而入瘋呢?
最後向卞思詩哥報告的是:狂不是一個瀟灑的態度,狂是複雜到連四十句詩都難以說清楚的生命狀態。您說的流行小弟不十分明白──是周杰倫又發片了嗎? :mrgreen: 不過凍豆夫詩哥一「聊發」,我就想到屈騷莊論淮南著述到蘇東坡的這個次傳統。是不是更進一步地說明了狂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