拗與救的自由追求(之二)
凍豆夫 寫:或許這也是為什麼現代近體詩作傳統裡對拗救常有一種矛盾的態度,一面讚其高境,同時又傾向視變體為格律的戕害。然而無論是高是害,有一個態度倒很一致:初學者皆應避免,切勿輕易嘗試。
設若寫詩全無平仄格律的限制,就無路可走,也就是全不自由。有了格律,看似絕大限制,但是指出了可行之路;同樣的,有了拗和救拗,看似進一步強調作詩的規格,卻也開了一小扇格律旁邊兒的門兒──妙就妙在可救之拗終究是律的一部份,終究是讓詩家寬心肆意之處。就在這裡,寫詩的人獲得了進一步的自由。──再等一下,是自由嗎?好像不對呢!是不自由罷?所以之前講「自由的追求」,而不是「自由」。
近體詩還有些怪例,王維的〈黎拾遺昕裴迪見過秋夜對雨之作〉是一首典型的五律:
「促織鳴已急,輕衣行向重。
寒燈坐高館,秋雨聞疏鐘。白法調狂象,玄言問老龍。何人顧蓬徑?空愧求羊蹤。」但是頷聯處吊著三平腳,犯大忌,當作業交給老師會被叫了去改成合律。
可是讓我們看另一首同樣是王維的詩──王維另有〈奉寄韋太守陟〉五古一首:「荒城自蕭索,萬里山河空。天高秋日迥,嘹唳文歸鴻。
寒塘映衰草,高館落疏桐。臨此歲方晏,顧景詠悲翁。故人不可見,寂寞平林東。」
由於是五古,所以起手兩聯落句都刻意來他個連三平,可到了第三聯,居然是大體合式的律句,讀者──尤其是熟悉王維的內行讀者(我想像中的秀才裴迪那樣的人)──應該會知道「寒塘映衰草,高館落疏桐」和「寒燈坐高館,秋雨聞疏鐘」比起來,哪一聯是置之於律體之中而無誤;哪一聯又是置之於古體之中而合常。偏偏王維要拗著來。
既然說到裴迪,裴迪與王維同詠〈青龍寺曇壁上人兄院集并序〉一詩如此:「靈境信為絕,法堂出塵氛。自然成高致,向下看浮雲。逶迤峰岫列,參差閭井分。
林端遠堞見,風末疏鐘聞。吾師久禪寂,在世超人群。」──這回輪到頸聯了。觀其文理情意,根本沒有求拗的必要,隨便換一個字,就改得合律了,這就讓人不由得不想起書法家刻意利用「賊鋒」硬折取澀的嘗試。
這會讓論詩的人眼睛一暗、還是眼睛一亮呢?
沈佺期〈驄馬〉:「西北五花驄,來時道向東,
四蹄碧玉片,雙眼黃金瞳,鞍上留明月,嘶間動朔風,借君馳沛艾,一戰取雲中。」頷聯也是取其拗怒不說,杜甫的〈題省中院壁〉更是如此。除非刻意為之,否則不會彆扭成「落花遊絲白日靜,鳴鳩乳燕青春深,腐儒衰晚謬通籍,退食遲回違寸心。」
不過,杜甫求拗,會不會同王維求拗不同呢?這就要等老闆下樓去以後再說了──他今天要參加EMBA同學會,好家在!!!挖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