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國有玫瑰]
南國有玫瑰,綺麗多妖媚。孟夏開南風,紅顏得我義。
遊子別十年,知妾愛此類。特意尋奇花,長年尺素替:
[南方多暑熾,灼灼難為避,晝夜多蚊虻,營營怯沼氣。
扶老鄉妻兒,商賈千里地,步步頻徘徊,宕宕已秋至。
隨團龍馬煩,旬約為一契。作茶種葉香,田梯教耕事。
泰緬多閒人,農務少番次。集資欲貨成,誘以金帛利。
初時東遊說。後續西茗計。酷熱常勤勞,少涼竟疾致。
瑩瑩越九月,區區離思沸,膠合雙鯉魚,蔦蘿盤石慰!]
[二年無恙疫,百忙歸一日。涼衣隨燄光,小丘陟雙膝。
最記端午時,汝持粽出室,知我好甜湯,同匙嚐蜜汁。]
書中言蠻方,無以相為食。最記甜湯香,更想妾身額。
眉黛秀如繽,明眸勝月澤。留我苦零丁,嗟嘆不在側。
大節三番近,年衣正織將,意外門中客,見之血脈煬,
喜極兩相望,滿淚鹹亦嚐,同抱不知久,良郎回家鄉。
共攜行屧廊,同君拜高堂。唯諾與公姥,健如泰山康。
大節正寒夜,盤案有豬羊。公姥於正位,我來添菜湯。
君問家鄉好,又問小叔忙。三年掛掛念,家無缺糧糠。
再說南方事,纔茂此荒涼。遠觀鬱鬱樹,閒暇見爹娘。
冬夜尋郎處,送襖立於廊,夫君臨窗月,言思建院塘。
改建非容易?年後有商量。共此磨額處,瑩光簷下黃。
來晨飛兩燕,整襦著衣裝,對鏡畫眉戲,薔釵遺我妝。
早堂拜公姥,麻雀繞上梁,卿卿小語訴,語語鬧吉祥。
姥姥突然訴,愛子初心良,怯子多寂寞,再娶可同行。
郎君告老母,蹙眉無須將,再三不斟酌,與我同鴛鴦。
幸而此事過,姥姥不復當,方寸鬧麋鹿,憂然識愁悵。
幸而良郎意,抱柱信不藏,吾以感恩義,時時記剛強。
最記又年時,花圃動工日。荷塘飼鯉魚,整建有新易。
巧樹末利枝,最樂玫瑰植。尋種寄予栽,誠言實為覓。
書畫兩相宜。異域風流歷。花語知熱情,教栽有成集。
又言當克畢,歸還再相惜,總是寂寞催,刻刻求於筆。
吾書六懷甲,君去越一春。小子何名字,男文女雅臻。
何事老懷樂,原來生小文。歸來已當夏,春風已轉薰。
轉轉玫瑰茵,正似嫁娘裙。我倆帶兒坐,午后夢與雲。
公公帶小文,區區全依循。文兒日體健,漸學爹爹唇。
為兒來日好,自修漢詩文。七哀詩常見,遊子終絕分。
縈懷少駭駭,家有好郎君,日日為賤妾,鬢霜染風塵。
今又隨團出,妾怕與君分,十月修書遞,無時不望門。
相思夜夜辛,腕約綢絲巾。嗷嗷吾兒幼,懷抱餘溫存。
六年初無來,尺素持回未。小妹出嫁時,再書遲何為?
蝴蝶早春飛,得信有次第,原來歲小收,遠商以之致。
得知妾書識:今年犯太歲。乞求廟主公,官病符能濟。
小兒爺娘安,勿將賤妾棄。小叔忽還鄉,矩止有乖戾。
書中感慨多,求君早歸內。當時修玫園,相思成詩替:
[玫瑰圃光滯,東風東猶背。向陽吹影斜,花語花濺淚。
對花相思墜,相思還怨懟。對鏡獨修眉,深勻兩頰涕。]
君又筆墨記,大時重商利,怨尤不能歸,來春訓悖弟。
只好待來春,妾身自砥礪。猶記初嫁時,與君天地誓:
[同是鴛鴦配,同是鴻雁對。天若盡紅緣,人形不違背!]
無奈待來春,見門深檻絕。無奈憑回音,長嘖嘆地蹶。
好春逝如飛,院紅大泛葉。當夏頻回頭,全憑日與月。
秋節好天涼,身似瑩塘澈。秋節好團圓,相思滿眥熱。
君今無信還,是否已將發?君今人未還,是否路未達?
初二入九月。玫瑰離枝疊。風雨來即時,嚴霜突凝雪。
心兒終突突,小兒泣忽忽,夜深雞犬啼,烈風將燭滅。
初五日將明。圃與塘均裂。成日神迷胡,門外見殘鶻。
簷下散雀巢。塘墩鯉魚跌。成日眉鎖衷,破廊穿襪刺。
驚痛回魂來,愁景難開靨,忽有差信人,收斂歡相接。
懷襟未看書,猜知君語妾。殘垣不掛懷,思君求心切。
筆下話突然,押船滄海越。西走東長忙,已近十二月:
[轉利權茶收,途涉有本末。團商共立之,來回難定奪。
知汝思熟熱,未予全約結,來年早春時,無可同佳節;
異國玫瑰帕,能解苦思睫。吾筆寄予時,猜測已正月。]
猜測已正月?今越三時節,何解遲如斯?書中無訣絕!
反覆三讀之。且將帕輕揭,親親吾愛之,隱隱窒含咽。
公姥知書來,不知哀樂說。冤冤堂祖求,佑子無缺沒!
啼啼天母求,莫將吾子奪!願之歸途安,喃喃誠佛謁。
近日整東廂。莊僕修殘屋。西院掃斷枝。適見差信覆。
沖沖曳袖羅,促促箕帚足。悲歡皆不知,癡立久書掬。
顫指開如何?幾擔重心谷?莫然濕薄唇,最恨傷離曲。
借予公公目,公公不嚴肅,無言吶吶聲,竟爾跌坐撲!
見狀知風惡,持書千萬睹,纔曉郎書時,二月二十五。白紙親郎語:
[吾爹吾娘兮,今兒無反哺。吾妻吾子兮,病危難共苦。
泛海時日長,染疾難除去,天時冷熱交,無然成瘧蠱。
當年十年雇,本來多險路。豈知天無情,將我背信誤。
父母親情迕。夫妻恩義負。嗟哉猝病深,終予參商故。
爹娘三旬親,諒兒孝道侮。願弟誠有心,代為相持撫。
孺子如吾身。愛妻如吾腑。莫因訣別離,借愁棄孫婦。
妻孥吾寵兮,天倫受天妒。孀孤吾怨兮,今生炬一付!
猶記新婚娶,杞良誓以注。暫且莫悲傷,小兒待哺乳。
區區卿卿兮,誠求吾願許,莫因腸斷兮,棄兒於不顧。
實我難擔當,非我願拋汝,戚戚哀哀兮,來世定相處!]
別時有承諾,十年共約情,教君來欺罔,來生再囑叮?
常存焦劉義!孔雀東南程。夫妻本同命!恕妾負叮嚀。
可憐公姥在,苦衷亦末能!我當效自決,姥姥乞還生。
我當意堅承!公公嚎還生。教勸莫捨子,血淚與天爭。
而今一旬期,春風轉將近。還記五內殘,還把人摧損,
夜夜相思滾,日日朝天問,蒼穹不慈悲,人神千萬恨!
想墳話前年,初殯傷方寸。親黨皆憂音,孤幼不知信。
杜宇悄新墳。耆老終病隱。叔子冠白巾。文兒當齠齔。
吁矣郎有知!小叔忽狹釁!是年公公危,為此至忿殞。
又來仗獨男,無賴無勤奮,姥姥豈何如?初冬隨秋盡。
嗟矣郎有知!去年仍多困,遣兒拜親娘,苦告常受慍。
先後移玫園,日夜淚自憫。倘若有神靈,淒慘何不忍!
哀矣郎有知!妾嘗將花吻,玫巾未離身,見物該何問?
郎告莫傷殘!妾傷五內刃。郎告莫傷心!妾若燈哭燼。
嗚呼郎有知!妾未忘之慎,無奈纖弱身,脾肺早哀震,
可憐小文兒,已托爹娘訓,今夜水花燈,此書能接訊。
吾郎吾郎兮!水光瑩芒長。我當隨之兮,惜君在波浪。
吾郎吾郎兮!念奴幾惆悵。今我將同飛,雙蝶梁祝樣。
冥想蘇子詞,猶若川流漾,生死別十年,茫茫自難忘。
吾郎吾郎兮!茫茫思無量。依舊月夜明,不留孤墳葬...
南國有玫瑰,花存人沒歸,
感慨情何物,直教生死之;
古人尤無畏,今人輕別詞,
感慨何幾許,方寸栽紅玫,
南國有玫瑰,花存人沒歸。
2003/02/01 一校初稿 劣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