丁國智 寫:陽明山記行
故知名利浮雲耳,存世終須累稻糧。筋骨隨年羞壯舉,夢魂無刻遠山鄉。
時逢減俸供餘假,我自偷閒趁未忙。煙雨舒心兼覓句,蒲輪擇徑上高崗。
將明天色獨行身,萬疊蒼山一點塵。跡罕徒聞風過耳,心寬暫避牘傷神。
長行望盡群樟立,小憩覺來階石親。莫訝重重深入甚,功成往往是痴人。
羈鳥高飛天外行,草山知我故相迎。風迴道上初休雨,霧醒枝頭未綻櫻。
勝境宜人鄰市鬧,華年何處聽鵷聲。登高終究承歡意,入翠穿蹊步履輕。
一徑蛇迴穿秀巘,麻鞋踏上最高峯。立身誰解孤鴻意?放眼遙窺萬物容。
草木萋萋延四野,雲山漠漠疊千重。諸般情愫非言語。妙作蓮華自滿胸。
草山四季顏蒼翠,薇蕨難移一席功。譯語無憑名各異,資心能辨趣無窮。
橫盤古樹分天照,群聚幽泉惠宿蟲。手撫捲芽良久立,首陽此物解仁風。
憑高倚看殘陽落,似換蒼穹暮色臨。寒氣漸生雲緩緩,林聲歸寂夜沉沉。
興來覷遠思塵界,世易尋誰識苦吟?霧裡京華惆悵爾,安知直士救時心。
註:台北為盆地地形,上空常有廢氣堆積,鮮見散去之時,故言霧裡。
七星冬冷曾飛雪,秋訪只聞風怒號。所幸人稀光害少,復逢月朔宿輝高。
雜生芳草初凝露,橫掛銀河若有濤。宇宙茫茫何壯闊,安須算盡奪微毫?
深秋不處花開日,海芋山櫻時俱違。但醉峰巒猶自樂,更縈魂夢竟忘歸。
一聽天籟吾殊我,重入樊籠是作非。直待明年三月半,春遊滿路探芳菲。
記行一篇,由朝至暮,皆陽明山中所感觸,聯章八首,各有措意。
其一與其八,各為篇中起結。其一起云固知名利如浮雲,仍為稻粱所累,見詩人之無奈;次聯承前,故有「羞壯舉」之語;五、六句便及時事,亦為「累稻粱」下一註腳,既得偷閒,乃有「上高崗」之行;凡此皆山行之緣由也。
其二至其七,行中有感。其二,敘行之始。「跡罕」,途中事,「心寬」,意中事;頸聯「望盡」、「覺來」各承三、四句,唯「群樟」、「階石」略不工;結云「莫訝重重深入甚,功成往往是痴人」,既謂山行,亦況人生,頗有自我寬解之意。
其三,「羈鳥」自況,所謂草山相迎,固詩人想望之詞耳;風迴初休之雨,言山道中濕冷,霧醒未綻之櫻,狀沿途迷濛山色;六句略有感慨;七、八又自一寬。
其四,登高而有所悟。起云「一逕蛇迴」,既包束前數首,亦啟下句;頷聯有立身高峰不勝寒之意,「孤鴻」與其三「羈鳥」相應,唯於「放眼」處,安排「窺」字,不免小疵;頸聯所狀,即四句之「萬物容」。
其五,山中靜觀薇蕨之得。「群聚幽泉」未明其義。
其六,望而憂時,與前首一細觀、一壯望。首聯出句既云「殘陽」,對句又云「暮色」,略感詞費;頷聯則狀暮寒;五、六句實惆悵之由。
其七,此夜中觀星之感。三、四實寫;五句與余生平所遇不同,蓋有風則露不凝;尾聯壯闊而意深。至此則由朝至夜,山行途中所見盡在此六首矣。
其八,言「自樂」、言「忘歸」,自是總束前六首之內容,雖非芳春,猶得賞遊其中;所云「一聽天籟吾殊我,重入樊籠是作非」,言山中、山外,自成兩人,山中者悟道、樂道,而山外者竟憂稻粱,故云「吾殊我」,然無奈之事仍在,雖偶返自然,終須重入樊籠,山中之所是,山外則未必是,故云「是作非」;無如之何,乃有明年之約,再探芳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