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心雕龍摘要 羅尚

[碧雲天]

【原道】
高卑定位，兩儀既生，惟人參之，性靈所鍾，是謂三才，為五行之秀，實天地之心。心生言立，言立文明。天地之心，即是道心，道心惟微，神理設教。河圖孕夫八卦，洛書韞乎九疇，誰其尸之，神理而已。以道心衡神理，窮理盡性，開物成務。故日人文之元，肇自太極，幽贊神明，易象惟先。庖犠畫其始，仲尼翼其終。


【徵聖】
鑒周日月，妙極機神，文成規矩，思合符契。或簡言以達旨，春秋一字以褒貶。或博文以該情，邠詩聯章以積句。或明理以立體，書契斷決以象夬，文章昭晰以象離。或隱義以藏用，四象精義以曲隱，五例微辭以婉晦。易稱辯物正言，正言所以立辯。書云辭尚體要，體要所以成辭。精義曲隱，無傷其正言，微辭婉晦，不害其體要，體要微辭偕通，正言共精義並用。

「註」易上繫詞：易有四象，實象、假象、義象，用象。杜預＜春秋左氏傳序＞：為例之情有五，一曰微而顯，二曰志而晦，三曰婉而成章，四曰盡而不污，五曰懲惡而勸善。


【宗經】
＜易＞惟談天，入神致用。論說辭序，易統其首。＜書＞實記言，昭昭若日月之明。詔策章奏，書發其源。＜詩＞主言志，摛風裁興，温柔在誦，賦頌歌讚，詩立其本。＜禮＞以立體，執禮後顯，銘誄箴祝，禮總其端。＜春秋＞辨理，一字見義，紀傳銘檄，春秋為根。並窮高以樹表，極遠以啟疆。所以禀經以製式，酌雅以富言，以仰山而鑄銅，煮海而為鹽也。故文能宗經，體有六義。一則情深而不詭，二則風清而不雜，三則信而不誕，四則義直而不回，五則體約而不蕪，六則文麗而不淫。

[碧雲天]

【神思】
文之思也，其神遠矣，寂然凝慮，思接千載，悄然動容，視通萬里。故思理為妙，神與物遊。獨照之匠，窺意象而運斤，元解之宰，尋聲律而定墨。然陶鈞文思，貴在虛靜，疏瀹五藏，澡雪精神。積學以儲寶，酌理以富才。人之稟才，遲速異分，文之制體，大小殊功。若駿發之士，心術總要，敏在慮前，應機立斷，覃思之人，情饒岐路，鑒在疑後，研慮方定。機敏故造次而成功，慮疑故愈久而致績。（尚按：此禪宗頓悟漸悟之先河。）難易雖殊，並資博練，若學淺而空遲，才疏而徒速，以斯成器，未之前聞。所以博見為饋貧之糧，貫一為拯亂之藥。
神用象通，情變所孕，物以貌求，心以理應，刻鏤聲律，萌芽比興，結慮司契，垂帷制勝。


【體性】
情動言形，理發文見，沿隱以至顯，因內而符外者也。然才有庸儁，氣有剛柔，學有深淺，習有雅鄭。各師成心，其異如面。總其歸塗，數窮八體：一曰典雅，二曰遠奧，三曰精約，四曰顯附，五曰繁縟，六曰壯麗，七曰新奇，八曰輕靡。若夫八體屢遷，功以學成。吐納英華，莫非情性。是以賈生俊發，故文潔而體清。平子淹通，故慮周而藻密。仲宣躁銳，故穎出而才果。士衡矜重，故情繁而辭隱。夫才有天資，學慎始習。故宜摹體以定習，因性以練才，文之司南，用此道也。

[碧雲天]

【風骨】
怊悵述情，必始於風，沈吟鋪辭，莫先於骨。結言端直，則文骨成焉，意氣駿爽，則文風清焉。捶字堅而難移，結響凝而不滯，剛健既實，輝光乃新，此風骨之力也。

若豐藻克膽，風骨不飛，則振采失鮮，負聲無力。若瘠義肥辭，繁雜失統，則無骨之徵也。思不環周，索莫乏氣，則無風之驗也。是以綴慮裁篇，務盈守氣。故魏文稱文以氣為主，氣之清濁有體，不可力強而致。重氣之旨也。

翬翟備色而翾翥百步，肌豐而力沉也。鷹隼乏采而翰飛戾天，骨勁而氣猛也。文章才力，有似于此。若風骨乏采，則鷙集翰林，采乏風骨，則雉竄文囿。唯藻耀而高翔，固文筆之鳴鳯也。

若夫鎔鑄經典之範，翔集子史之術，洞曉情變曲昭文體，然後能莩甲新意，雕畫奇辭。昭體故意新而不亂，曉變故辭奇而不黷。若骨采未圓，風辭未練，而跨略舊規，馳騖新作，雖獲巧意，危敗亦多。周書云辭尚體要，弗惟好異，蓋防文濫也。然文術多門，各適所好，明者弗授，學者弗師。


【通變】
設文之體有常，變文之數無方。凡詩賦書記，各理相因，此有常之體也。文辭氣力，通變則久，此無方之數也。名理有常，體必資於故實，通變無方，數必酌於新聲。故能騁無窮之路，飲不竭之源。

文律運用，日新其業，變則可久，通則不乏。趨時必果，乘機無怯，望今制奇，參古定法。


【定勢】
夫情致異區，文變殊術，莫不因情立體，即體成勢也。勢者，乘利而為制也。如機發矢直，澗曲湍回，自然之趣也。圓者規體，其勢也自轉；方者矩形，其勢也自安，文章體勢，如斯而已。

淵乎文者，並總群勢，奇正雖反，心兼解以俱通，剛柔雖殊，必隨時而適用。循體而成勢，隨變而立功。

劉楨云：文之體指，實殊強弱，使其辭已盡而勢有餘，天下一人耳，不可得也。公幹所談，頗亦兼氣。然文之任勢，勢有剛柔，不必壯言慷慨，乃稱勢也。

形生勢成，始末相承。湍回似規，矢激如繩，因利騁節，情采自凝。枉轡學步，力止壽陵。


【情采】
立文之道，其理有三：一曰形文，五色是也；二曰聲文，五音是也；三曰情文，五性是也。鉛黛所以飾容，而盻倩生於淑姿；文采所以飾言，而辯麗本於情性。故情者，文之經，辭者，理之緯；經正而後緯成，理定而後辭暢，此立文之本源也。

昔詩人什篇，為情之造文，辭人賦頌，為文而造情。何以明其然，蓋風雅之興，志思蓄憤，而吟詠情性，以諷其上，此為情而造文也。諸子之徒，心非鬱陶，苟馳誇飾，鬻聲釣世，此為文而造情也。故為情者要約而而寫真，為文者淫麗而煩濫。

桃李不言而成蹊，有實存也，男子樹蘭而不芳，無其情也。夫以草木之微，依情待實，況乎文章，述志為本，言與志文，文豈足徵。

言以文遠，誠哉斯驗。繁采寡情，味之必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