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代詩壇點將錄(作者:詠馨樓主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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版主: 五葉, 壯齋

當代詩壇點將錄(作者:詠馨樓主 )

文章漢宮秋 » 2003-06-20 10:48 P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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當代詩壇點將錄(正在修改,望多提意見) 詠馨樓主

當代詩壇點將錄(完整版)
用點將錄這種體裁來進行文學批評最早始於清朝中葉的舒位(此前尚有《東林點將錄》,但似乎不應歸在文學批評之內),此後,著名的點將錄要數近現代的汪辟疆的《光宣詩壇點將錄》與錢仲聯的《近代詩壇點將錄》、《近代詞壇點將錄》﹝1﹞。鄙人何德何能,敢比前輩、時賢,但是一時技痒,喉中之梗,不吐不快。於是東施效顰,做此《當代詩壇點將錄》。所收之人,以一九四九年後仍然在世者為候選者(大致以錢鐘書、錢仲聯一輩人為主,稍前稍後的也一並列入)。當代人舊體詩集出版的較少,再加上本人學識淺薄,眼界狹窄,一定會有許多不當之處。望網上諸君批評指正。倘若哪位覺得在下所點諸人不合人意,從而重新做一點將錄,後來居上。那更是我求之不得的好事。拋磚引玉。此文可以速朽了。
此外,當代寫舊體的人實在不多,有些所謂的舊體詩有實在污人雙目,所以要湊夠一百零八人不是件容易的事,本著寧缺勿濫的原則,只好有幾個算幾個了。好在范煙橋的點將錄也沒湊夠一百零八人,這也算有例可循吧。
﹝1﹞錢仲聯的點將錄還有《順康詩壇點將錄》、《道咸詩壇點將錄》、《光宣詞壇點將錄》、《浣花詩壇點將錄》等。


托塔天王晁蓋 陳衍
石遺歿於上世紀三十年代,按體例不應入此錄,但當代舊體詩人多與之相交頗深。如錢仲聯、錢鐘書、馮振、夏承燾等人之詩,皆為此老《石遺室詩話續編》所採入。錢仲聯嘗與石遺共事無錫國專,唱和之作頗多,後仲聯作《夢苕庵詩話》及其他論文,論及石遺處俯首皆是。默存頗以早年與石遺唱和及為其採入詩話事為平生得意處,屢屢言及。石遺逝後,二錢均有挽詩。冒孝魯為冒鶴亭之子,石遺後輩也,與之交遊自不在少,然叔子於石遺所論甚苛,有論詩絕句論陳衍云“白髮江湖興不殊,閹媚世語寧誣,平生師友都輕負,不負蕭家穎士奴”。石遺身後,毀之者頗多,錢鐘書所謂“紛紛輕薄溺寒灰”,然二錢均有持平之論。
要之,石遺於當代舊體詩人,或唱和,或提攜,均有重要關係,仿佛晁天王之於梁山諸好漢也。晁蓋歿而諸好漢受招安之萌芽發,梁山事業自此毀,亦如石遺歿於上世紀三十年代,不及見後來舊詩壇之式微也。舊頭領一位,舍石遺而其誰?

及時雨宋江 錢仲聯
錢仲聯詩,冠絕儕輩,自九一八事變後所作感時傷世諸詩,均可抗手人境廬。仲聯得名甚早,交遊亦廣,可謂“一生相識滿天下”,老輩如陳石遺、金天羽、楊雲史、張爾田等人,同輩如楊無恙、王蘧常、錢鐘書、冒孝魯、蘇淵雷、馮振、饒宗頤、夏承燾等人,均為夢苕翁故交也。又,此翁早年執教無錫國專、大夏大學等校,建國後長期執教於蘇州大學,門下桃李之盛,時人無出其右者。
余常見夢苕翁照片,此老身材五短,置身夢苕庵著述中,使人於著述等身之虛說,頓生形象之實感。所作諸點將錄及詩話、論文,包羅萬象,古今詩人皆在品評之列。呼群保義,及時之雨,矮宋江非此莫屬。

玉麒麟盧俊義 錢鍾書
錢默存詩,譽之者頗多,毀之者亦不復少,正如世人對此老《圍城》之態度。《槐聚詩存》一冊,令人生厭處,在於無一字無來歷,用僻典處亦觸目皆是。大抵錢鐘書,博學強志之聰明人也。典故搖筆即來,不自覺亦不自禁也。要之,掉書袋處是默存詩短處,然其短處,恐非有真才學者不能到也。又,槐聚詩多為五七言近體。陳衍於清末嘗做《詩人榜》,無第一名,第二名為鄭孝胥。石遺嘗言“惜無長篇,否則可為第一”。默存詩長篇亦少見也。
錢鐘書少作論吳宓詩云“辛苦亭林作鄭箋”(吳宓詩集自注甚多)。今《槐聚詩存》自注亦不為少,除本事外,注典故處亦甚多。或曰乃錢老自注,或曰乃編輯所注,亦小覷天下讀書人也。
蘇淵雷論槐聚詩云“有句無韻,有意無情”,前者深得我心,後者不敢苟同。
錢著《談藝錄》,迄今以來,詩話類之僅見也,曰里程碑亦可也,然無恐其已為珠峰,後人不能後來居上也。

入雲龍公孫勝 王蘧常
王瑗仲《明兩廬詩》,余未見刊本,只從前人、時賢詩話及報刊中獲讀其詩數十首。王瑗仲、錢仲聯當年合刊《江南二仲詩》時,尚未及而立。然已教老宿縮手。江南二仲自此詩名滿天下。後王瑗仲“去為古文辭”,於詩詞一道,不甚措意。騰空之龍,一入雲端,見首不見尾也。
錢仲聯作《夢苕庵詩話》,採錄《明兩廬詩》頗多,所評亦甚高。“七律自老杜以後,義山、東坡、山谷、遺山,變態已盡,時賢散原,從山谷入,而不為山谷門戶所限,故是鍵者,然恨其音調多啞,時人大抵犯此病。瑗仲詩則不特造意煉句,別開天地,且其聲調,高下疾徐,皆合律呂,吟而繹之,如聞簫韶,此雖學力,亦關天分”,仲聯論散原、瑗仲處均甚當,然捉置一處,瑗仲自生色不少,散原不免“陪綁”之嫌,一笑。實則瑗仲詩所謂音調佳處,亦不過衍明前七子一派遺緒,仲聯未免阿其所好也。試以《夢苕庵詩話》所採錄者論之,好用“萬”“千”等數字,不免算博士之譏。如“相看歲盡三千里,剩有腸回十二時”,“夢回萬象立燈前”,“萬里夢魂通一息,十半湖海照雙清”,“萬重夜色壓綸巾”,“一夜亂雲扶海立,萬山痴霧挾天狂”,“望望夕陽三千里”,“一世萬花應下拜,十年雙眼只憐渠”,“一湖露結萬花魂”,“傲骨三年成百折,狂奴雙淚亦千秋”,又一首八句中,數字亦比比皆是,令人生厭。又,《明兩廬詩》一首八句中,一字重出者,亦數見不一見,最可笑者,《揚州道中》中間二聯“山過大江俱跋扈,春來北地亦蒼涼。隱然敵國誰相濟,偶爾逢場亦不詳”,瑗仲詩律之粗,於此可見一斑。今不一一舉例,讀者讀《夢苕庵詩話》,可知余言不妄也。

小旋風柴進溥心畬
末代王孫,溥心畬儒,書畫名家,為詩亦時有可觀。於同行中,一枝獨秀,黃賓虹、張大千、齊白石輩“汗走籍湜”,望塵莫及也。陳寶琛嘗論溥心畬詩云“句句輞川”,瞎唐體。吾恐今人並瞎唐體亦不能到也。

大刀關勝馮振
關勝亦一時俊傑也,乃沉淪下僚,不能展其志。張恨水作《水滸人物論贊》,頗為之抱不平。自然室主人,亦非尋常輩可比,作詩頗多,多為與陳柱尊唱和之作,馮、陳二人可稱“二妙”(二人姓名亦相似,頗有趣。馮振字振心;陳柱字柱尊),二人詩均被陳石遺採入詩話,而陳柱尊大節有虧,遠不及馮振心之風骨也。
余嘗聞人言,馮振精於諸子學與詩學,著書多種。建國後移席廣西師範學院,自覺不合時宜,乃不復發表學術著述。時代誤人,一至於此,惜哉!

豹子頭林沖施蟄存
施蟄存早年為新文學幹將,運用弗洛伊德精神分析學說創作心理小說《將軍的頭》、《石秀》等,於儕輩中獨樹一幟。後受排擠,乃專力從事金石、古籍之學,晚年主編《詞學》,亦沾溉世人不少。正如林教頭逼上梁山,始有後半生事業。程千帆、沈祖棻夫婦於之有佳評。
《北山樓詩》,亦時人舊體詩之佳作也,庸手焉能辦此,足可與《夢苕庵詩》、《明兩廬詩》、《鉢水齋詩》、《槐聚詩存》等並駕齊驅,余正不知鹿死誰手也。余舊有《漫成十絕句論當代詩壇》,摘記論施蟄存者於此:
林鄭諸陳論失偏,開編少作未曾刪。他年滬上倘重至,要訪詩人施北山。
注:北山樓詩自序有云“獨於當世名流,海藏散原石遺晚翠諸家,則往往不能逆其志”;施蟄存自雲為詩初取徑《海藏樓詩》、《散原精舍詩》。其少作一首“揮淚來憑曲曲欄,夕陽無語寺鐘殘。一江煙水茫茫去,兩岸荻花瑟瑟寒。浩盪秋情幾回澓,蒼皇人事有微瀾。邇來無奈塵勞感,九月衣裳欲辦難”。第二句、第七句“無” 字重出,且位置相同,前人深以為病。今集仍載此詩。錢默存少作在倫敦作者亦有此病“與子他鄉說故鄉,炎官火傘正高張。身存為累真思舍,衣蛻難逃欲發狂。渴苟如焚甘汗飲,瘦任到骨足蚊糧。清涼煙雨非我土,敢樂他鄉思故鄉”。今《槐聚詩存》不載此詩。余南歸,與姨丈論及北山、槐聚書法,丈頗多贊詞。

霹靂火秦明蘇淵雷
鉢水翁才力頗富,遊歷亦廣,所到之處,幾無處無詩。所作可與前所論“二仲”合稱“三仲”。中歲後流放遼東乃至哈爾濱,而詩興不減,惜不能如老杜夔門後更上一層樓也。又,蘇仲翔交遊頗廣,集中所及近現代詩人幾不可勝數,茲聊舉一二,以見此翁始末,老輩如冒鶴亭、張宗祥、章士釗等,稍晚則有錢仲聯、錢鐘書、王蘧常、冒孝魯、吳忠匡等。仲翔好與人唱和,好疊韻,一韻每疊至五、六,此亦彼先人東坡之舊習也。故《鉢水齋詩》失之多,倘痛加刪削,只存二三百首,亦近人舊詩之巨著也。
《鉢水齋詩》中,尊朱頌聖之作亦復時有。當代人作詩,多不免此病,賢者如江南二仲、冒孝魯、馮振心等亦未免俗。其唯槐聚、寒柳例外耶?

撲天雕李應 潘伯鷹
潘伯鷹一代書法名家,早年曾以小說《人海微瀾》揚名文壇,所作舊詩,為章士釗所稱賞,進而乃有師弟關係,此間詳情,陳聲聰《兼與閣詩話》記載頗為詳備,此亦一段文壇佳事也。玄隱廬主人生平事跡,除《兼與閣詩話》外,其友好曹聚仁亦嘗為文記之,余所記有《翩翩書記潘伯鷹》(解放戰爭時期,章士釗任國共和談代表,潘伯鷹擔任其祕書,曹聚仁用曹丕“書記翩翩”之成語)等篇。
余少年讀書,曾見潘伯鷹之《黃庭堅詩選》,乃五十年代版本(錢鐘書《談藝錄》嘗雲,潘伯鷹欲精選山谷詩為一集,並詳加注解,此即其書也),心甚愛之。頗覺後來所出黃詩選本,無出其右者。
潘伯鷹詩,今不多見,余稍後將摘錄數首,以饗網上諸君。

雙鞭呼延灼夏承燾
夏瞿禪一代詞宗,他年若作《當代詞壇點將錄》,必點為呼保義宋江。所作《天風閣詩》佳者亦夥,非常人可及。左手詞,右手詩,亦能笑傲一時。自言少喜黃仲則詩,嘗於其歿處吊之。時賢少年學詩,多從仲則入手,若錢鐘書、蘇淵雷等,皆曾自言得力於《兩當軒詩》。仲則詩纏綿絢麗者甚多,宜其為少年所喜也。然《兩當軒詩》風格多變,學詩自茲入,轉益多師,不為一家所限,方能自立門戶。瞿禪言其學詩時,多大言,所作不能稱是。
瞿禪集中宗朱頌聖、粉飾太平之作,亦時時有之,惜哉!呼延灼當年或以連環馬為其得意事,然其失意、失勢,亦在連環馬也。
又,今人書齋名,天風閣、鉢水齋,天然一對。一笑。

雙槍將董平冒孝魯
倘言近代詩壇可稱“翩翩濁世佳公子”者,非冒孝魯莫屬。叔子與錢鐘書相交最深,二人集中唱和之作頗多。叔子善俄語,錢鐘書通曉歐羅巴各國語言,而俄語是其短處,乃戲言:“唯此一事,甘拜下風”。叔子弟舒湮(“湮”字借用)嘗雲,他人至京,錢鐘書概不拜訪,唯冒孝魯至京,錢鐘書始偕夫人拜訪故人於寓所,蓋錢鐘書於冒孝魯有“使君與操”之感。錢鐘書《圍城》之董斜川即以冒孝魯為原型,此已成為眾人皆知之文壇掌故。“陵谷山原”一說,不知是否出自孝魯之口,真令人解頤也,然亦不失為一家之言,蓋孝魯一生以西江為依歸也。除錢鐘書外,孝魯與錢仲聯、蘇淵雷、夏承燾等人皆亦交往頗深(錢仲聯為其詩集作序)。蘇淵雷與冒孝魯唱和之作亦不少,論及故人,嘗雲冒孝魯“好使酒罵座”。冒孝魯名父之子,工詩善辯,於梁山群雄中不知如何位置,權且屈尊於雙槍將董平之位,“英雄雙槍將,風流萬戶侯”,想亦不甚委屈冒公子。余舊有《漫成十絕句論當代詩壇》,摘記論施蟄存者於此:
使君與操惜惺惺,說部戲言豈鑿空。相交今見詩盟在,肯同毀譽石遺翁。
注:冒舒湮(“湮”字借用)嘗雲,錢鐘書於冒孝魯有“使君與操”之感。或曰:“《圍城》之董斜川即冒叔子也”。默存極推重陳衍,叔子則反之,嘗論陳衍云“白髮江湖興不殊,閹(月+犬)媚世語寧誣,平生師友都輕負,不負蕭家穎士奴”;章士釗亦云:“不教陳衍炫依嚴”;錢仲聯則於陳衍有持平之論。

金槍手徐寧徐燕謀
徐燕謀者,錢鐘書之至交也,《槐聚詩存》中屢屢及之。錢鐘書為其詩集所作序言中稱燕謀於近人中最喜江弢叔、鄭子尹兩家詩。燕謀詩最負盛名者當數《紀湘行》一篇。鄭朝宗對之推崇備至,稱其步武老杜《北征》,為所見時賢五古第一。此詩需與錢鐘書《圍城》中湘行一章對照而讀,互相映照,見前所未見,乃可會然於心,一笑粲然。
徐燕謀長期執教於上海復旦大學之外語系,後起之英語界名家陸谷孫即其弟子也。有人稱徐所編英語教材可與《許國璋英語》媲美,惜未見之。燕謀與英語界老前輩葛傳(亦為該系教授)交往頗深。燕謀逝世,葛傳對人曰:“徐老夫子此回坐井觀天也”,因徐燕謀乃投井而死,故葛傳有此戲言。。錢鐘書論及燕謀之逝,嘗感慨曰:“文革誤人,一至於此”,則燕謀之逝似有隱情,此非余所能知也,網上諸君有以教我乎?燕謀逝世,施蟄存有詩挽之,見《北山樓詩》。

花和尚魯智深聶紺弩
“晚年竟以舊詩稱”。散宜生詩,亦能於當代舊詩壇獨樹一幟也,非一時豪傑不能辦此。顧究非正途,“野狐禪”之譏,不能辭也。余素不喜聶詩,然散宜生詩,影響頗廣,論當代詩,不可視而不見也。然散宜生詩非絕不可讀也,如以下:《答鐘書》 “五十便死誰高適,七十行吟亦及時。氣質與詩競粗獷,遭逢於我未離奇。老懷一刻如能遣,生面六經匪所思。我以我詩行我法。不為人弟不人師。”詠林沖所謂“英雄臉刻黃金印,一笑身輕白虎堂”,亦頗值一誦。然則一發無餘,無可回味,是其短處也。徐晉如《綴石軒詩話》論散宜生詩頗當,並錄於此:
弩如麻辣,入口佳,但甘,是其短處。
沈不浮,郁不薄,古人先我得之。今讀散宜生集,就中得失,尤深。程千帆氏“滑稽亦自”,是何邪?但滑稽便不自。孟涓,不兼於一人。
北荒草,稍卑,而多俚俗。今人奇巧處,是其穿處。因知南明以《燕子》祀天,有可恕之道。

混江龍李俊 饒宗頤
選堂學者,而詩書畫無一不精,所謂“能者無不可”也,宜哉夢苕翁讚不絕口。所為詩錢仲聯為其詩集所作序中已詳加論述,謂之突過黃遵憲、康有為、陳寅恪、王國維,無庸贅言。饒選堂先後執教於香港海外稱尊,亦如李俊之海外為王也。

立地太歲阮小二 陳隆恪
短命二郎阮小五 陳寅恪
活閻羅阮小七 陳方恪
陳隆恪《同照閣詩》,頗負盛名,汪辟疆、錢仲聯作詩壇點將錄,隆恪均入選。錢仲聯編輯近代文學大系詩詞部分時,《同照閣詩》亦其中一家也。寒柳堂詩,吳雨僧推崇備至。陳聲聰《兼於閣詩話》亦嘗論及寒柳堂詩,曰“雅健雄深,則有玉溪之窈渺與冬郎之綿麗”,“詩境甚高,富於情感,描寫事物,能反映時代”,又云“未擺脫中國士夫之傳統觀念,益以憂傷衰病,不免有消極悲觀情緒”,只是“已摩中、晚唐人之壘”而已。錢仲聯於陳寅恪詩則頗多貶斥,其為饒宗頤《選堂詩詞集》所作序文中云“寒柳亦能詩,而功力不能與其兄衡恪、隆恪敵,亦非如其季方恪詩之風華絕代也。其名篇即挽觀堂之長慶體長詩,身處共和,而情類殷頑。其餘短章,時羼酬應牽率,且有猥托貞元朝士之感者,皆張茂先我所不解也。”蓋陳氏父子所作詩文,寅恪之作爭議最大。余英時、馮衣北(即劉斯奮,小說《白門柳》之作者)為之大打筆帳。近日見黃裳作文,專為駁斥夢苕翁之說也。此亦當代文壇一重要掌故也,可資談助。余舊作《漫成十絕句論當代詩壇》亦嘗論及寒柳堂主人:
平生負氣少開顏,足臏目盲老嶺南。一曲悼人七字唱,至今人尚說殷頑。
注:“一生負氣成今日”,陳寅恪詩句也。其《王觀堂挽詞》,彼尊人散原嘲之曰“七字唱”。錢仲聯為饒宗頤詩集作序,嘗論及陳寅恪詩,目為殷頑。愚見則過之矣。

浪子燕青 龍榆生
忍寒居士,詞學名家。所作《唐宋詞格律》、《唐宋名家詞選》、《近三百年名家詞選》等,亦皆為今人讀詞、學詞之入門書籍也。龍榆生少年所作詩,乃師陳衍《石遺室詩話》選錄不少。陳兼與《兼與閣詩話》亦嘗論及忍寒樓詩。余去年於“海納百川”網站曾貼《近代漢奸詩選》,忍寒樓詩亦其中一家也。有一事忘卻出處,龍榆生亦為詞(此為歌詞之詞)壇高手,為歌女按譜填詞,仿佛柳三變事,浪子詞人也。其墓碑似亦效柳七之例,書“龍七”。

小李廣花榮劉夢芙
晚一輩人(指較錢仲聯等人為晚一輩)中,能為詩且可讀者,當推嘯雲樓主人為第一。其名作《登採石磯翠螺峰瞻太白塑像浩然作歌》曾獲一九九五年李杜杯詩詞大賽一等獎第一名,可謂名下無虛,與之年齡仿佛而稱詩人者,皆不能及此君也。夢芙所作,余雖所讀不多,然於刊物中,每有一篇跳出之感。又,此君曾為陳石遺、錢鐘書之《石語》做箋注,然遠未詳備。余有意步其後塵,詳其縮略,略其所詳,完其所缺,然身陷俗務,迄今尚未完畢。
又有一事,並記於此:余嘗與友人論近代女詞人,曰:“欲論近代女詞家,則遠者必推呂碧城為第一,近者則唯沈祖棻《涉江詞》與丁寧《還軒詞》可稱使君與操,此非余一人之論也,四海之公論也。”今此語猶存餘筆記中。彼時不過一時興至,狂言、大言如此。後讀《程千帆、沈祖棻學記》,中引劉夢芙《冷翠軒詩話》,論及近代之女詞人,幾與餘論如出一口。閉門造車,出而合轍,當時甚為竊喜。

神機軍師朱武陳兼與
兼與翁亦近代詩壇承前啟後之人物也。交遊既廣,著述亦多。欲詳知近現代詩壇、詞壇諸事者,除讀錢仲聯《夢苕庵詩話》及有關近現代詩壇、詞壇諸點將錄外,兼與閣著作,亦不應錯過,試舉一二:《兼與閣詩話》、《閩詞談屑》。朱武於山寨為參贊軍務頭領,吾於兼與翁,亦此評也。

天目將彭 彭鶴濂
彭鶴濂早年嘗從陳石遺、錢仲聯學詩,又嘗箋注錢鐘書《陳病樹丈[祖壬]居無廬圖屬題》詩,其詩余雖所讀不多,但就所見者論之,亦絕非庸手。
附錄:施蟄存文

《棕槐室詩》

《棕槐室詩》油印本一冊,金山詩人彭濂著。此書承作者見惠已數年,收到時曾諷誦一過,其後插上書架,塵封久矣。今日整理書架,又得而閱之。
彭君詩取徑中晚唐,時有佳句,亦不免有敗筆。集中附當世諸名家評語,亦有助於吟賞。然亦有出人意外者,如彭君詩云:“城裏萬家都睡盡,雨余卻放月光來,莫愁高閣無人共,自有鐘山照酒杯。”有李撥可評曰:“頗似白石。”按此詩直露無餘韻,去白石詩風甚遠,乃冒:“頗似”,竊所未喻。又有句云:“茶香疊疊真堪味,世論紛紛各不同。”李撥可評曰:“五、六系流水對,此是晚唐做法。”此評語亦出人意外。流水對者,合上下二句,始成一意,今此聯二句各具一意,豈得謂之流水對?且流水對亦不始於晚唐。李氏此評,使人瞠目,可知其詩雖佳,詩學則猶未逮。
又,朱東潤評彭君詩云:“詩寫得清新自然,頗有新意。韻律也很和諧,讀之膾炙人口。”此評語亦大奇。成語“膾炙人口”,是稱許其詩傳誦於眾人之口,現在說是讀了彭君之詩,就“膾炙人口”,到底“膾炙”於什麼人之口?可知朱氏實未解此成語。以為是“齒頰流芳”的意思了。
李、朱二家都是名士,還不免於疏失如此,古典文學真是不容易講談。
鐵叫子樂和張伯駒
張叢碧,近代四公子之一也,好交遊,與袁項城公子袁寒雲尤為友善。所作《續洪憲紀事詩補注》,大可彌補近代史料之闕如。
叢碧翁好京劇,所作《紅(俞+毛)紀夢詩注》,有多記述近代梨園界之掌故,研究近代京劇史者,欲不讀此書而不能也。
樂和一山寨中解音律、善彈唱者也,欲論張伯駒,必擬鐵叫子!

沒面目焦挺 郭沫若
郭沫若為人為文可議之處頗多,然欲作《當代詩壇點將錄》而對之視而不見,則絕非信史也。
“老郭不算老,詩多好的少”,此老亦有自知之明也。要之,欲於其解放前詩作中覓一二可讀之作,雖非易事,但亦絕非決不可能;然欲於其解放後詩作中覓一二可讀之作,則非余所能也。余嘗戲言,此老後期所作詩,可名之曰“標語體”或“口號體”。此老填詞“大快人心事,糾出四人幫”,是何言哉?觀其大躍進、文革間所寫詩詞,真有何面目見前賢、師友於地下。故擬之曰“沒面目”。

小霸王周通周汝昌
余少年讀書,嘗見《詞學新探》一冊,為夏正剛所作,中有周汝昌所作序言,並引自作七律一聯“明湖照綠當時鬢,寶篋含丹別後心”,乃為周、夏二人交誼所作也。周汝昌嘗用楚辭體譯雪萊《西風頌》,錢鐘書對之所評甚高。

九尾龜陶宗旺周振甫
周振甫者,熟讀錢鐘書著作者亦必熟知此人。《談藝錄》、《管錐編》之出版,此老之功皆不可沒。所著《詩詞例話》,對喜好詩詞者而言,亦所謂“師父引進門”之作也。生平著述,尚有魯迅詩箋注、毛澤東詩箋注等。自為詩不甚多見,亦知詩而能詩者也。陶宗旺於山寨中衝鋒陷陣、斬將奪魁雖非當行本色。然掌管梁山泊一應城垣之修建,亦絕不可少也。
錢鐘書《偶見江南二仲詩因呈振甫》曰:“同門才藻說時流,吟卷江南放出頭。別有一身兼二仲,老吾談藝欲尊周(摯仲洽、鐘仲緯)”。關於注解之“二仲”,此詩一出,即聚訟紛紜。或曰此為錢老自注,或曰此乃編輯聊充解人,“二仲”當為錢仲聯、王蘧常,不當為所注之人。見仁見智,尚無定解。然則倘曰周振甫一身可兼錢仲聯、王蘧常之長,則世人必不以為可。周振甫亦云:“錢老贊人每多言過其實之語”。
又有一事,聊記於此。周振甫嘗與冀勤為《談藝錄》作箋注,名曰《<談藝錄>讀本》,余亦嘗購此書,然未在行篋,不便多論。然錢鐘書得知此事後,以其於己文多割裂、牽強、痴人說夢之處,大為不悅,乃至欲與周振甫絕交。後經周氏再三解釋、致歉,二人方和好如初。(錢鐘書之軼事,流傳頗多,此則亦未必可信,吾偶讀某書,記得此事,今已不能為何書也。姑妄言之,姑妄聽之。倘於先賢有唐突之處,九泉有知,小子胡言,諒亦不至介懷)

摸著天杜遷柳亞子
柳棄疾南社詩壇祭酒,自清末至建國後,幾無時代無詩,倘言詩史,此亦“詩史”也,一笑。但其詩余所不喜,徒具高腔,去沉郁頓挫甚遠。林庚白《今選詩自序》嘗云:“南社諸子,倡導革命,而什九詩才苦薄,詩功甚淺,亦無能轉移風氣”。庚白眼高於頂,自詡古今詩“當推余第一,杜甫第二”,然則論及南社詩人處則甚切。南社詩人,黃晦聞、胡漢民、汪兆銘、諸宗元之外,欲尋所作較可吟誦者,難也。
然亞子自視甚高,嘗云“兄事斯大林,弟蓄毛澤東”,又所作詩詞與毛澤東相投贈唱和者甚多。子陵灘釣魚,昆明湖觀魚,胡為熊掌胡為魚?亞子不能自決也。
建國後,舊體詩諸詩人多聲名寂寂,而柳亞子之名,附於毛詩之後,流傳海內外,幸也,抑或不幸也?
毛澤東當代之主席,可比古代之天子,則柳亞子可謂之“摸著天”。

白日鼠白勝白敦仁
凡鼠者,大都活動於黑夜,而青天白日下暢行無忌者,必有絕大本領者也。“白日鼠”三字,即此意也。張恨水於白日鼠白勝所評甚高。
水明樓主人,亦時賢中有絕本領者也,其著述余所見者,舍詩詞之外,均為前人著作之箋注,如陳簡齋詩、巢經巢詩、朱彊村詞等。其詩詞多與蜀中前輩時賢唱和之作,余不甚喜。
蜀中無大將,廖化作先鋒。


通臂猿侯鍵 XXX
錢仲聯《近百年詩壇點將錄》點此為姚錫鈞,曰“惟妙惟肖,優孟衣冠。亦步亦趨,海藏散原。真假悟空,當面難辨。手中亦有金棒,亦能七十二變。”
文革時,毛澤東詩詞風靡國內,詩人爭相讀之。後乃知中有非毛作者,一時輿論嘩然。余生也晚,對此詳情不能盡知也。記得此人似為陳明遠,有人撰文《他寫過毛主席詩詞》,詳記此事。“千鈞霹靂開新宇,萬里東風掃殘雲”,“英雄回眸應笑慰,革命自有後來人”,即此君手筆也。其詩雖不佳,然其事可存一時掌故,故拉雜記之。此亦當代一六耳獼猴也。

神醫安道全 王力
王力所編《古代漢語》,大學文科生教材也(余從事理工專業,於文科課程不甚了解,但偶觀某文科研究生招生簡章,見所考科目中,有以王力《古代漢語》為參考書者),亦常人於中國古文辭之敲門磚也。又編有《詩詞格律》一書,可教人不必作無音律、無格律之所謂舊體詩詞。雖無甚過人之處,但可醫世人不學之病。王力亦能作舊體詩也,余於報端、書刊中屢見之也。

險道神郁保四 高陽
高陽者,當代說部名家也,所作歷史小說多至十數種,讀者眾多,時人乃有“有井水飲處,即有高陽小說”之戲言,此處不必詳論。高陽頗以學者自許,或譏之曰“野翰林”,高陽遂以“野翰林”自稱,或負氣事也。要之,高陽亦頗有才者也,余嘗購其所著《高陽說詩》一冊,雖深文羅織,頗多痴人說夢處(按:亦有出典注解錯誤者,如所注陳寅恪《王觀堂挽詞》,“元祐黨家慚陸子”,即甚謬),然亦頗多發明,非有才有識者不能辦此也。高陽與周棄子頗多唱和,然所為詩所見不多,以所見者論之,則不免“好奇”之病。
郁保四者,梁山掌帥字旗頭領,今之所謂“旗手”者也,余以此招安“野翰林”,高陽高陽,魂兮歸來!

神算子蔣敬 蘇步青
非文史專業,而以詩著稱者,近代必推胡先為第一。然欲於當代名詩人中覓一非文史專業者,則幾不可得。必欲求之,則蘇步青可稍近其選。蘇步青,數學名家,而喜為詩,亦喜與當代名家唱和,如《鉢水齋詩詞》即有與蘇步青唱和之作。蘇步青詩,雖不佳,然可聊備一格,亦以勖從事理工專業而舞文弄墨者。

菜園子張青 張中行
張中行不以詩名,其詩余以前亦未見之,所見者為其散文而已,讀其散文,每憶及梅宛陵詩及前人論宛陵詩之言,感覺頗為類似。數年前上網以來,始見其《詩詞讀寫叢話》,絮絮之言,不絕於耳,真如老嫗向白香山講解己作之詩(此說法見錢鐘書《談藝錄》),張先生真可稱作“誨人不倦”。然惟其如此,不知詩者始可知詩,不能詩者始可能詩。張青者,山寨中打聽聲息邀接來賓之頭領也,吾於中行,亦此評也。《詩詞讀寫叢話》後,自作詩詞附焉,讀之乃知亦頗有出人意表之作。

教頭王進 冒鶴亭
冒鶴亭者,冒效魯之父也,好交遊,喜提攜後進。舍老輩外,近、當代之詩人、文士,亦多與之交往甚密,略舉一二,以證吾言不虛。稍前如民國二巨公詩人胡漢民、汪精衛皆其好友,且與不匱室主人尤為友善,胡晚年為蔣中正所囚,鶴亭幾無日不過訪,過訪必與之對奕談藝,以娛白日。前輩風範,令後人不禁悵恨晚生數十年,不能一識荊州,以快平生。稍後如蘇淵雷、錢鐘書、金性堯、周邵等,皆亦與之時相過從,鉢水齋集中,與鶴亭唱和之作尤夥(詠馨樓主案:諸人與冒氏父子皆有交往)。鶴亭著作,余所有者,惟後山詩補箋一種,其他如《小三吾亭詞話》,惟見枝言片語,未睹其全書也。汪辟疆、錢仲聯做詩壇點將錄,鶴亭皆入選,先點為病大蟲,後點為小旋風,其於近代詩壇位置,約略可見。
又,冒鶴亭身歷數朝,建國後(1957年)猶蒙毛澤東召見,禮遇頗佳。後鶴亭嘗撰文作頌聖宗朱之言,友人乃有陳龍川晚年一第之嘆。鶴亭與毛臨別有一語曰“共產黨是獅子,不可自己生虱子”,今日思之,令人感慨良多。

鐵棒欒廷玉 燕南趙北人
伯樂一過馬群空,今所見惟夕陽紅。折戟沉沙,羽箭零落,多少事,太匆匆。眼中數子垂垂盡,誰是詞林太史公。
何所見而來?何所聞而去?
見所見而來,聞所聞而去。
前不見古人,後不見來者。誰同此愛?誰慰吾懷?
(轉載自www‧juzhai‧com)
曾經滄海難為水,欲上高樓且泊舟。
漢宮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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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章風雲 » 2003-06-20 11:00 PM

謝謝范兄轉貼此篇大論!!!
:-)
莫道螢光小,猶懷照夜心。
白雲齋
風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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來自: 紫諠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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