近體詩【工對】的探討

[風雲]

近體詩中的「對偶」（即對仗）是否必須平仄相對才可稱為「工對」？（亦即「平」對「仄」，「仄」對「平」）

我們先看看「對偶」的定義。

網路上教育部《重編國語辭典修訂本》中對於「對偶」的解釋：

「在語文中，上下兩句，字數相等，句法相似，平仄相對的，稱為『對偶』。」


網路上教育部《重編國語辭典修訂本》中對於「對仗」的解釋：

「詩文中句子的對偶。」


黃慶萱教授《修辭學》一書中「對偶」的定義：

「語文中上下兩句，字數相等，句法相似，平仄相對的，就叫『對偶』。」（三民書局，增訂六版81年9月，頁447）

以上兩者皆將「平仄相對」列入「對偶」的定義中(可能是教育部直接採用黃慶萱教授的定義)，但是近體詩的對偶一定要平仄相對嗎？

教育部的字典舉了杜甫〈春望詩〉為例子：

「感時花濺淚，恨別鳥驚心」。

「感」對「恨」是「仄」對「仄」，與字典中對於「對偶」的定義相矛盾。

黃慶萱教授引《文鏡秘府論》「的名對」（又名正名對）為例：

「東圃青梅發，西園綠草開。」（《修辭學》頁453）

「東」對「西」為「平」對「平」，與書中對於「對偶」的定義相矛盾。


由以上論述可知，教育部《重編國語辭典修訂本》和黃慶萱教授《修辭學》的「對偶」定義中「平仄相對」之語不精準，宜刪除或再加以說明，例如可改為以下其中一種：

一、「語文中上下兩句，字數相等，句法相似，就叫『對偶』。」（如此修改更符合現代散文中對偶修辭的用法）

二、「語文中上下兩句，字數相等，句法相似，就叫『對偶』。近體詩中的對偶，大多平仄相對。」（注意：大多平仄相對，而非必定如此）

黎運漢、張維耿編著的《現代漢語修辭學》中「對偶」的定義頗值得我們參考：

「把一對字數相等，結構相同或相似的語句連接起來，表達相對或相關的意思的修辭方式，叫做『對偶』。」（書林出版有限公司，1997年10月三刷，頁145）



接下來，我們再來探討什麼叫「工對」。

古代並無名詞、動詞、形容詞等之詳細詞性分類。

王力教授《漢語詩律學》：

「詩人們對於動詞副詞代名詞等，都沒有詳細的分類；形容詞中，只有顏色和數目（如果把數目認為形容詞的話）是自成種類的，其餘也沒有細分。因此，所謂對仗的範疇，差不多也就是名詞的範疇。詩人們對於名詞，卻分得頗為詳細。同一種類相為對仗者，叫做工對，否則可以叫做寬對。」（中華書局，1999年5月再版，頁153）

古人將名詞的字分成許多類別，例如天文門、時令門、地理門、宮室門、器物門、衣飾門、飲食門等。

王力教授認為「對仗可分為三類：第一類是工對，例如：以天文對天文，以人倫對人倫，等等；第二類是鄰對，例如以天文對時令，以器物對衣服，等等；第三類是寬對，就是以名詞對名詞，動詞對動詞（甚或對形容詞），等等。」（頁166）

王力教授所舉的單字「工對」例子中即有同聲相對者，例如：

第一類天文門----「支枕『星』河橫醉後，入簾『風』絮報春深。」--秦觀〈次韻裴仲謨〉（頁154）

「星」對「風」為平聲字對平聲字。

第三類飲食門----「『酒』似粥醲知社到，『餅』如盤大喜秋成。」--陸游〈秋晚閒步〉（頁156）

「酒」對「餅」為仄聲字對仄聲字。


王力教授還舉了一些他認為字字工對的例子，其中亦有同聲相對者：

「東風千嶺樹，西日一洲蘋。」--于武陵〈南遊有感〉（頁167）

「東」對「西」為平聲字對平聲字。


「繞郭荷花三十里，拂城松樹一千株。」--白居易〈杭州名勝〉（頁167）

「繞」對「拂」為為仄聲字對仄聲字；「荷」對「松」為為平聲字對平聲字。


由上述資料看來，王力教授對「工對」的定義，並不涉及「平仄相對」。我認為「平仄相對」是聲調與格律的問題，若能做到「平仄相對」，則聲調較有變化，吟唱起來自然較悅耳；而在某種狀況下，若無平仄相對，則可能被視為出律。（拗救者不算）

淺見認為近體詩「工對」最嚴格的定義應該是：

上下兩句同一位置的字皆詞性相對（特別對法例外），且相對之名詞皆屬同一種類（依古人分法）。


不過我們平時所講的對仗「工」、「甚工」、「工整」，只要做到「上下兩句同一位置的字皆詞性相對」即可。

[一方]

在下覺得對仗基本上要平仄相對的。詞典的定義只是漏了說一三五不論、二四六分明的法則。

風雲詞長舉的例子都是一三字位的。

試看《聲律啟蒙》和《笠翁對韻》便清楚了。

[風雲]

在下覺得對仗基本上要平仄相對的。詞典的定義只是漏了說一三五不論、二四六分明的法則。

風雲詞長舉的例子都是一三字位的。

試看《聲律啟蒙》和《笠翁對韻》便清楚了。

一方兄可能沒看清楚：

二、「語文中上下兩句，字數相等，句法相似，就叫『對偶』。近體詩中的對偶，大多平仄相對。」（注意：大多平仄相對，而非必定如此）

我也認同基本上是平仄相對，但不是絕對如此。
雖然我所舉的例子都是一三字，但也足以說明平仄相對不是必然。

其實「一三五不論、二四六分明」這個口訣是有問題的，也不宜使用。
三五若造成四六孤平便要論，二四六也未必分明，因為尚有拗救句。

[楚狂]

在下覺得對仗基本上要平仄相對的。詞典的定義只是漏了說一三五不論、二四六分明的法則。

風雲詞長舉的例子都是一三字位的。

試看《聲律啟蒙》和《笠翁對韻》便清楚了。

「一三五不論，二四六分明。」不是一箇精確的口訣，容易誤導學詩者。
同意 風雲詞長所提「尚有拗救句」說法。

參考例一‧句中無拗救，平不對仄、仄不對平例：
唐‧杜甫〈絕句〉四首其三
兩箇黃鸝鳴翠柳，一行白鷺上青天。
窗含西嶺千秋雪，門泊東吳萬里船。


參考例二‧頸聯雙拗，平不對仄、仄不對平例：（「雞黍」對「松竹」→「平仄」對「平仄」）
金‧元好問〈帝城〉二首其二
羈懷鬱鬱歲駸駸，擁褐南窗坐晚陰。
日月難淹京國久，雲山唯覺玉華深。
鄰村爛熳雞黍局，野寺荒涼松竹林。
半夜商聲入寥廓，北風黃鵠起歸心。

若按「一三五不論，二四六分明」說法，當有不識不學者，謬論元遺山詩第五句出律。

[李凡]

〔漢語詩律學〕中，王力先生所說的工對，是指近體詩意義上的工對．是包括一切可容忍的拗救，當句對，借音，借意．．．的對仗．王力先生甚至認為只要一大半的字是工對，其他的差些，也顯得工了〔但似乎不包括平仄特殊形式〕．這可能有別於一般語言學上對偶的論述．〔王力先生另有著：古代漢語．〕
而真正的工對并不易為，造成合掌機會很大．．．

[小發]

個人淺見如下：
對仗，平仄相對。這句話本身並沒有問題。
以完全沒有拗救的格式來看，
七言對
(一)
平平仄仄平平仄
仄仄平平仄仄平
(二)
仄仄平平平仄仄
平平仄仄仄平平
五言對
(一)
仄仄平平仄
平平仄仄平
(二)
平平平仄仄
仄仄仄平平
以上四式的平仄是全然相對的，從源頭來看「平仄相對」這個定義並沒有問題。
但是為了使創作更多元有變化，詩人創作時先打破了這個規範，才產生了有平對平、仄對仄的情況。因此，這層因果關係須先討論，才能討論「平仄相對」這層定義的不必然性。然而即使如此，排除拗救不言，在二四六七字等音節上，平仄確實都是相對的。
總而言之，個人以為在對仗的定義中，「平仄相對」的要素是沒有疑義的。至於詩句中當平而用仄、當仄而用平，廣義來說皆屬拗救，以藍球術語來說是所謂的「技術性犯規」，而非規則產生問題。

[楚狂]

總而言之，個人以為在對仗的定義中，「平仄相對」的要素是沒有疑義的。至於詩句中當平而用仄、當仄而用平，廣義來說皆屬拗救，以藍球術語來說是所謂的「技術性犯規」，而非規則產生問題。

NBA技術性犯規「Technical foul」看來比較嚴重呦，違反「運動道德」的行為都算。還分情節輕重，輕者一場兩次就會被判 ejected; 重者一次就再見了。如2013-01-26 Brooklin @ Houston 那一場，終場倒數前1:08 Net的先發控衛Deron Williams因為去年創造了Linsanity，一看到林書豪就氣，罰球前就對裁判雜唸，一球都沒罰投到，在第四局終場前是直接被趕出去的。

至於 Flagrant foul, 則指惡意犯規，程度尚分一、二。不必要的惡意接觸或防守，會被吹判 Flagrant 1, 如2013-01-17林書豪重回New York Madison Square Garden一役，Tyson Chandler在林書豪上籃時，重重一把將 Jeremy Lin打倒在地，就被吹判了一次 Flagrant 1.
（時間誤植2012, 差了一年，趕快更正）
不過林書豪很有風度，受到驚嚇後攝影鏡頭拍到他起身時對著鏡頭露齒而笑, 場邊記者報導Lin grins ear to ear.賽後Tyson 也特別前去打招呼致意。
至於更嚴重的Flagrant 2，如場內球員打架，則當場被 ejected.

近體詩句拗，拗而可救，就不算「違律」，跟籃球的 Technical foul 比，套句前島主口頭禪：「沒那麼嚴重啦」。

[小發]

呵呵，我只是打個比方，沒想到似乎比的不太精準，有勞楚狂詞長了。不過拗救對固有的格律來說，應該可以歸在技術性的範圍中討論。

[楚狂]

近體詩之有別於古風，在於「律」；律者，法也，法度森嚴。
因此近體詩之平仄格律，有「聲調譜」按平仄交替、聲調抑揚起伏節奏，歸納出來基本格式。

若近體詩之五七言律詩，頷聯、頸聯，向來兩兩相對；若古體，對仗以「不入律」為佳。
近體詩發展到後來，有詩家為求在嚴格、工整的格律、對仗中，另求音節有別於律體之嚴謹、刻板，「格外」產生錯落、跌宕的特殊音節，乃有對於原應仄、應平字節，破律別裁而出「句拗」。
「拗」者，病也，於聲律「不叶」也。字句既有「拗、病」，必求「救」之，使其轉諧；此即「拗救」之法。

故若就「工對」兩字之字面原義，當如 小發詞長所謂「格律」工整相對。

老杜〈旅夜書懷〉五律，首聯、頷聯，當得嚴整「工對」兩字佳例：
細草微風岸，危檣獨夜舟。
星垂平野闊，月湧大江流。
不論格律、聲調、詞性，屬對工整、嚴謹。氣象宏闊，非強求效顰所能致。
頸聯有後人言「文章」、「老病」不工，食古。

[李凡]

細草微風岸，危檣獨夜舟。
－－－－
按工對論，此聯恐非工對，連鄰對都說不上．
草／植物門；檣／器用門．此只算寬對
風／天文門；夜／時令門．此是鄰對．
以當句對亦不成工對．
當然，既是首聯，無須對仗的．

另：既屬允許，就無所謂犯規．

李凡不慎言．

[楚狂]

寫著、寫著，竟漏了考慮 風雲詞長提及王力所謂詞性的「分門別類」對仗。

接下來，我們再來探討什麼叫「工對」。
古代並無名詞、動詞、形容詞等之詳細詞性分類。
王力教授《漢語詩律學》：
「詩人們對於動詞副詞代名詞等，都沒有詳細的分類；形容詞中，只有顏色和數目（如果把數目認為形容詞的話）是自成種類的，其餘也沒有細分。因此，所謂對仗的範疇，差不多也就是名詞的範疇。詩人們對於名詞，卻分得頗為詳細。同一種類相為對仗者，叫做工對，否則可以叫做寬對。」（中華書局，1999年5月再版，頁153）
古人將名詞的字分成許多類別，例如天文門、時令門、地理門、宮室門、器物門、衣飾門、飲食門等。
王力教授認為「對仗可分為三類：第一類是工對，例如：以天文對天文，以人倫對人倫，等等；第二類是鄰對，例如以天文對時令，以器物對衣服，等等；第三類是寬對，就是以名詞對名詞，動詞對動詞（甚或對形容詞），等等。」（頁166）


不過我們平時所講的對仗「工」、「甚工」、「工整」，只要做到「上下兩句同一位置的字皆詞性相對」即可。

多謝 李凡詞長糾謬，免得誤導他人。
一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