詩詞中的【劉郎】
「劉郎」兩字,在歷代詩詞、及今人創作中有些兒隨手「氾濫成災」,使得原有「詩意」不易猜測。通常要借詩詞中的「前文」、「後語」,始得窺一二。
由於「劉」這個姓氏,列居中國十大姓氏之一,人口眾多;再加上其為漢朝的「國姓」,帝王時常「賜姓」予功臣,甚至是「外族」,例如:「五胡」中的「匈奴」便有很多部族被賜姓為「劉」,並徙邊於雲中一帶,匈奴人「劉淵」便乘西晉八王之亂攻入太原,據河東建立「前漢」。(劉淵是冒頓單于的後人,本姓「欒提」,劉邦嫁「公主」予冒頓並約為「兄弟」而改姓「劉」。劉邦用婁敬(亦名劉敬)之計原欲嫁長公主予冒頓,因呂雉泣阻,改妻以「宗室女」──當然得先立為「公主」。)
唐朝的大詩人劉禹錫,其先世即為匈奴(劉淵族人)。劉禹錫的七世祖「劉亮」在北魏時曾任冀州刺史,後隨北魏孝文帝遷入洛陽。漢化運動中改漢姓,故劉氏自言系出中山(河北定州)。劉禹錫的父親為避安史之亂,寓居嘉興(嘉興今屬浙江,唐時屬蘇州),劉禹錫即生於此。(「胡漢」之分,向以「文化」,不以血緣。例如《史記》即言:「匈奴,其先祖夏后氏之苗裔也,曰淳維。」)
劉氏「郡望」甚多,足證其得姓氏之繁。例如:彭城劉氏、弘農劉氏、河間劉氏、中山劉氏、沛郡劉氏、南陽劉氏等,大概不下二十多個。
末學將歷代詩詞文書中有關「劉郎」兩字,以及前人有關「劉郎」的論述,加以整理並引據相關詩詞,依其年代先後排比如後:
(1)指:漢高祖「劉邦」。事見《史記‧卷97‧酈生陸賈列傳》:「陸生時時前說稱詩書。高帝罵之曰:『乃公居馬上而得之,安事詩書!』陸生曰:『居馬上得之,寧可以馬上治之乎?』」
如: 宋‧辛稼軒〈六么令〉詞下片換頭:「長喜劉郎馬上,肯聽詩書說。誰對叔子風流,直把曹劉壓。」
(2)指:漢武帝「劉徹」。
漢武帝劉徹的陵墓號曰「茂陵」,在今陝西省興平縣東北。
《全唐詩》收李商隱一首七律〈茂陵〉(卷540_54),八句全說漢武帝事:(詩末聯借蘇武事自憐自歎)
漢家天馬出蒲梢,苜蓿榴花遍近郊。內苑只知含鳳觜,屬車無復插雞翹。
玉桃偷得憐方朔,金屋修成貯阿嬌。誰料蘇卿老歸國,茂陵松柏雨蕭蕭。
唐人詩詞中用「劉郎」指代「漢武帝」者,如:唐‧李賀〈金銅仙人辭漢歌〉:
「茂陵劉郎秋風客,夜聞馬嘶曉無跡。畫欄桂樹懸秋香,三十六宮土花碧。」
(3)指東漢光武帝劉秀。見《後漢書‧卷一‧光武帝本紀》:「世祖光武皇帝諱秀,字文叔,南陽蔡陽人。」
如:宋‧王以寧〈滿庭芳〉詞:「千古南陽,劉郎鄉國,依約楚俗秦風。」
(4)指:東漢「劉晨」。相傳東漢明帝永平五年時「劉晨」和「阮肇」入天台山采藥,為仙女所邀,留半年,求歸,抵家子孫已七世。有時兩人並稱「劉阮」或分指「劉郎」、「阮郎」;事見《太平廣記‧卷六十一‧六仙女‧天台二女》。
如:唐‧李商隱〈無題〉詩四首其一:
「來是空言去絕蹤,月斜樓上五更鐘。夢為遠別啼難喚,書被催成墨未濃。
蠟照半籠金翡翠,麝熏微度繡芙蓉。劉郎已恨蓬山遠,更隔蓬山一萬重。」
唐‧司空圖〈遊仙〉詩二首之二:「劉郎相約事難諧,雨散雲飛自此乖。月姊殷勤留不住,碧空遺下水精釵。」
另,
宋詞詞牌有一調名〈阮郎歸〉,即用劉晨、阮肇入天台事命調名。
例:宋‧晏幾道〈阮郎歸〉:
「舊香殘粉似當初,人情恨不如。一春猶有數行書,秋來書更疏。
衾鳳冷,枕鴛孤。愁腸侍酒舒。夢魂縱有也成虛,那堪和夢無?」
清‧沈辰垣、王奕清奉旨編《歷代詩餘》云:「阮郎歸用阮肇事名調。」
清‧毛先舒《填詞名解》云:「阮郎歸用《續齊諧記》阮肇事,一名醉桃源,一名碧桃春。」
唐詩,則見:唐‧張子容〈送蘇倩游天臺〉:
「靈異尋滄海,笙歌訪翠微。江鷗迎共狎,雲鶴待將飛。
琪樹嘗仙果,瓊樓試羽衣。遙知神女問,獨怪阮郎歸。」
(5)指:三國‧蜀先主「劉備」。
如:宋‧王千秋〈賀新郎‧石城弔古〉詞下片:「夕陽細草空凝佇。試追思、當時子敬,用心良誤。要約劉郎銅雀醉,底事遽爭荊楚?」
宋‧辛稼軒〈水龍吟‧登建康賞心亭〉詞下片:「休說鱸魚堪膾,儘西風、季鷹歸未?求田問舍,怕應羞見,劉郎才氣。」
(6)指:晉代劉公榮。事見《世說新語‧簡傲第二十四》:
王戎弱冠詣阮籍,時劉公榮在坐。阮謂王曰:「偶有二斗美酒,當與君共飲。彼公榮者,無預焉。」二人交觴酬酢,公榮遂不得一桮。而言語談戲,三人無異。或有問之者,阮答曰:「勝公榮者,不得不與飲酒;不如公榮者,不可不與飲酒;唯公榮,可不與飲酒。」
如:唐‧溫庭筠〈李羽處士寄新醞走筆戲酬〉:「高談有伴還成藪,沈醉無期即是鄉。已恨流鶯欺謝客,更將浮蟻與劉郎。」
(7)指:晉代劉琨,見《晉書‧卷62‧劉琨列傳》:
琨少負志氣,有縱橫之才,善交勝己,而頗浮誇。與范陽祖逖為友,聞逖被用,與親故書曰:「吾枕戈待旦,志梟逆虜,常恐祖生先吾著鞭。」其意氣相期如此。在晉陽,嘗為胡騎所圍數重,城中窘迫無計,琨乃乘月登樓清嘯,賊聞之,皆悽然長歎。中夜奏胡笳,賊又流涕歔欷,有懷土之切。向曉復吹之,賊並棄圍而走。
如:宋‧劉克莊〈賀新郎〉詞:「人老難重少。強追陪、李侯痛飲,劉郎清嘯。」
(8)指:南朝宋武帝「劉裕」。
如:《宋書‧符瑞志上》:「逆旅嫗曰:『劉郎在室內,可入共飲酒。』」
南宋‧張炎〈南浦‧春水〉:「餘情渺渺,茂林觴詠如今悄。前度劉郎歸去後,溪上碧桃多少。」
【註】詞中用「前度劉郎」、「碧桃」,很容易讓人連想到玄都觀的劉禹錫。對於一個生活在偏安於「臨安」(臨時茍安)的南宋小朝廷下的子民重遊西湖所見蕭索景象,柳文耀先生認為不無「借喻」、「暗指」竄了東晉的劉裕(劉郎),亦是偏安江東,借古諷今。
(9)指:唐朝劉禹錫。唐憲宗即位,劉禹錫列王叔文案被貶者共計八人,號「八司馬」;至元和九年與柳宗元等被召回京師,寫了一首遊玄都觀桃花的詩,被指諷刺時政再度被貶播州。直到十年後的唐敬宗寶曆二年再回長安,又寫了一首〈再遊玄都觀〉的詩用以明志。
見:唐‧劉禹錫〈元和十年自郎州承召至京戲贈看花諸君子〉詩:「紫陌紅塵拂面來,無人不道看花回。玄都觀裏桃千樹,儘是劉郎去後栽。」
唐‧劉禹錫〈再遊玄都觀〉:「百畝庭中半是苔,桃花淨盡菜花開。種桃道士歸何處,前度劉郎今又來。」
兩首詩中皆為劉禹錫自稱,後世因以「劉郎」指劉禹錫。他的友人也是如此稱呼他。
如:唐‧白居易〈醉中重留夢得〉詩:「劉郎劉郎莫先起,蘇臺蘇臺隔雲水。
另,劉禹錫曾於重陽作九日詩,因六經中無「糕」字之典,而不敢用。後為宋代的「紅杏尚書」宋祁(宋子京)所嘲,〈九日食糕〉詩:「飆館輕霜拂曙袍,糗餈花飲鬥分曹。劉郎不敢題糕字,虛負詩中一世豪」。
後世,將東漢「劉晨」重入天台山尋仙,與唐朝「劉禹錫」的「再遊玄都觀」之「去而復來」的現象,把「去而復來」的人稱作「前度劉郎」。
(10)指:唐人「劉景」
劉禹錫於唐憲宗時因「王叔文案」被貶連洲刺史,行至荊南,改貶朗洲司馬。元和十年因玄都觀桃花詩譏貶時政再貶播州刺史,因裴度說情改貶連州刺史,到任後精心培育人才。「劉景」就是被他培養出來的連州第一個進士(連州在今廣東省粵、桂、湘三省交界)。
見:劉禹錫〈贈劉景擢第〉詩:「湘中才子是劉郎,望在長沙住桂陽。昨日鴻都新上第,五陵年少讓清光。」
(11)指:協助司馬光編《資治通鑑》專治「漢史」部份的「劉頒」。
見:宋‧姜戣〈側犯‧芍藥〉詞下片:「金壺細葉,千朵圍歌舞。誰念我、鬢成絲,來此共尊俎。後日西園,綠陰無數。寂寞劉郎,自修花譜。」
宋熙寧六年劉頒罷官過揚州,感於「芍藥」無譜,便蒐羅訂定,成《芍藥譜》。(只不曉得,劉頒過揚州作《芍藥譜》應到過禪智寺,是否曾經見過後來差點被韋公小寶打爛的「金繫腰」名種?)
(12)宋代詞人劉克莊自稱。見:
南宋‧劉克莊〈一翦梅‧余赴廣東,實之夜餞于風亭〉詞:
「束縕宵行十里強,挑得詩囊,拋了衣囊。天寒路滑馬蹄僵。元是王郎,來送劉郎。
酒酣耳熱說文章,驚倒鄰牆,推倒胡床。旁觀拍手笑疏狂。疏又何妨,狂又何妨!」
這闋詞作於宋理宗嘉熙三年(西元1239)冬,劉克莊赴廣東任廣南路提舉常平官,摯友王邁(實之)前來餞別。詞首序題中的「實之」,就是詞中上片「王郎」──王邁的「字」。
(13)借指:情郎。
如:宋‧周邦彥〈蘇幕遮〉詞下片:「翠屏深,香篆裊。流水落花,不管劉郎到。三疊陽關聲漸杳。斷雨殘雲,衹怕巫山曉。」
清‧孔尚任 《桃花扇‧寄扇》:「只願扇兒寄去的速,師父束裝得早,三月三劉郎到了,攜手兒下妝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