芬陀利 寫:楚狂 寫: 除此之外,個人閱讀老杜詩集,尚發現幾首「孤平」詩例,先舉出其中三首供「有識者」共研,其餘暫且不提:
【例一】
唐‧杜甫〈寄贈王十將軍承俊〉
將軍膽氣雄,臂懸兩角弓。纏結青驄馬,出入錦城中。
時危未授鉞,勢屈難為功。賓客滿堂上,何人高義同。
首聯失對:次句「臂懸兩角弓」之「懸」字「孤平」;符合王力五言孤平句式:「仄平仄仄平」。
「臂懸兩角弓」聲律為:「去聲四寘、下平一先、上聲二十二養、入聲三覺、上平一東」。
頷聯失黏失對。
小的有些不明,請教楚狂詞長一下
依您的看法,這首可視作五古嗎?還是何種特殊的格式?
這是一首「五律」,台灣、中國、日本等地的漢詩學者都作如此看。
判別方法如後:
(一)古風,不忌「孤平」;故如果這首是古風,那次句根本不計孤平。
(二)平仄入律:
台灣師範大學邱燮友教授曰:「古詩的平仄,不宜入律。.........出句平仄入律,對句便宜避免入律。」相反,亦同。
這是判別一首詩,是近體、或古風的標準。(再來,是韻腳的運用,不另舉。)
不過,平仄也有例外;例如:唐‧白居易〈琵琶行〉(紙本《全唐詩》作〈琵琶引〉):
沈吟放撥插弦中,整頓衣裳起斂容。→平平仄仄仄平平,仄仄平平仄仄平。→平仄工整,但「中」→上平一東,「容」→上平二冬。(古風,鄰韻可通押,亦可換韻。)
再如:
潯陽地僻無音樂,終歲不聞絲竹聲。 →平平仄仄平平仄,平仄仄平平仄平。→兩句都入律。
不過,這只是〈琵琶行〉中罕見入律的兩聯(單計押平韻,仄韻不計),通首仍是古風。(所以邱教授稱「古詩的平仄,
不宜入律。」的「
不宜」兩字是非常穩健的下筆。)
(三)五、七言律詩,首聯、末聯以不對仗為常態,但亦可對仗;首聯對仗的詩例,多於末聯對仗詩例,亦有通篇四聯對仗者。唐詩中另有「偷春格」法,首聯對仗而頷聯不對仗。
老杜〈寄贈王十將軍承俊〉中間兩聯對仗,可作為參考。
古風,即便八句四聯,中二聯亦可對仗;如老杜〈望嶽〉:
岱宗夫如何,齊魯青未了。
造化鍾神秀,陰陽割昏曉。
盪胸生曾雲,決眥入歸鳥。會當凌絕頂,一覽眾山小。
但老杜〈望嶽〉為何不是押仄韻的「五律」?
原因很簡單,平仄不入律。
(四)律詩中平仄不依平仄調譜的,是為「拗體」。
至於「黏」與「對」,本是近體詩依循的法則。
引王力《漢語詩律學》:「『對』和『黏』的格律在盛唐以前並不十分講究,二者比較起來,『黏』更居於不甚重要的地位。直至中唐以後,還偶然有不對不黏的例子。」
當然,近體詩還有其他規則,不再贅言。
準此,讓我們回頭看一下老杜〈寄贈王十將軍承俊〉
將軍膽氣雄,臂
懸兩角弓。纏結青驄馬,出入錦城中。
時危未授鉞,勢屈難為功。賓客滿堂上,何人高義同。
除首聯、頷聯失對外,第三句亦失黏。(拗黏、拗對,在唐人詩法裏常見,並未居於詩律之絕對地位。)
暫時擱下次句「臂
懸兩角弓」,整首詩八句中,「不符合」近體詩的「平仄格律」僅有第六句「勢屈難為功」。
不過,這也不是問題。在蘅塘退士所輯《唐詩三百首》中,就有帶古風的近體詩,分別收在五絕、七絕、五律、七律卷中,可以索一本參考。
絕句不談,七律例如唐‧崔顥〈黃鶴樓〉前半四句散行(古風),後半入律;頷聯對仗亦不甚工整。
那麼是否做為律詩的後半部(頸聯、末聯)便必須嚴謹入律,始能成為律詩?
那也不一定,請參考《唐詩三百首》所收唐‧常建〈題破山寺後禪院〉五律:
清晨入古寺,初日照高林。竹逕通幽處,禪房花木深。
山光悅鳥性,潭影空人心。萬籟此都寂,但餘鐘磬音。
頸聯之第六句:「潭影空人心」以下三平對第五句「悅鳥性」之下三仄。
常建,是唐玄宗開元十五年進士,代宗大曆年間授職盱眙尉。
此詩有人認為「空」字可去讀,亦合律。
類似這種「帶古風」的近體詩,《全唐詩》裏收有甚多首,不一一列舉。
準此,老杜〈寄贈王十將軍承俊〉
將軍膽氣雄,臂
懸兩角弓。纏結青驄馬,出入錦城中。
時危未授鉞,勢屈難為功。賓客滿堂上,何人高義同。
暫時擱置次句「臂
懸兩角弓」不論,首句、三句、四句、五句(下三仄)、七句(五言仄起出句拗第三字,對句第三字易平救轉,是為「雙拗」句法)、八句,全都入律,且中間兩聯對仗,故台灣、大陸、日本都視此詩為「五律」,歸類在「帶有古風(第六句)的律詩」。(首聯、頷聯拗對、拗黏)
故,老杜此詩次句「臂
懸兩角弓」之「懸」字犯孤平。
初讀王力《漢語詩律學》、《詩詞格律》時,把他的論述奉為經典,深信不疑。
後來讀《全唐詩》至第三遍並校參紙本詩例,找到「
破百例」的「孤平」詩例,才發現王力某些論述及引證不甚妥當適切。
一度讓我質疑「孤平」真是近體詩大忌?
而且,開始對他的論述抱著「於不疑處有疑」的態度,仔細比對唐、宋、金等名家詩作、詩例,忽然對唐、宋、金等名家詩法,豁然開朗。
書,丟在一旁,上山看「雲瀑」流瀉,體悟王喆:「出門一笑無拘礙,雲在西湖月在天。」
(王喆此悟道詩,「一」字重出;我看不到「
有意重出、特意重出」可做為藉口的理由。所有嚴謹到無謂的「做詩方法論」都是明、清兩代那些受八股文荼毒腦袋、僵錮思想者搞出來的理論,遂有「詩用某字,唐人可,今人不可」的說法。)
請參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