對聯法 南山子初稿
詩本用韻之文，演至近體詩，始備極對仗暨聲律之法。聯則本於駢偶，又具詩之一端，其法在「文詞」與「聲律」之對仗，而不論韻；自聯文言之，則「對仗為文法，聲律為應用」。
聯之平仄聲律，一則擬於律詩，推之長聯亦以平仄逐節（第二、四、六字）遞換為式，余謂之「律聯」；一則隨事便宜為對，但變通律式，取義於對仗，而不拘定式，余謂之「古聯」，古聯亦有三式，其一為變通律式者，其二為意對者，其三兼前二者而為之者。故曰聯法「對仗為文法之主，聲律為通變之用」。
聯法有必然者，曰：「上下聯末字，須平仄相對」，亦以「上聯仄收，下聯平收」為常式，反之者（上聯平收，下聯仄收）亦所謂通變之道，不為不可，惟非常體耳。
長聯，以句讀為平仄之對仗，又常以「詞組對」及「自對句」抵消上下聯相對之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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初舉律聯：
一曰：其法擬於律詩中第二、三聯者。
如張爾藎題史可法衣冠塚：
數點梅花亡國淚；
二分明月故臣心。
又如徐文長題梟磯孫夫人（孫權之妹）祠：
思親淚落吳江冷；
望帝魂歸蜀道難。
五言如于右任題總統府介壽堂：
滄海波全定；
神州日再中。
又如李松雲題莫愁湖聯：
一種湖光比西子；
千秋樂府唱南朝。
又黃山硃砂庵有聯：
雲外閒吟發天籟；
山中靜語落松濤。
後二聯之上聯，竟用律詩之特拗句法。
二曰：長聯用律句，以各斷句之偶數字為聲律之關節，常見二段式長聯，十二字者如：
王湘綺（闓運）題西安妓秋雲墓門（集句）：
竟夕起相思，秋草獨尋人去後；
他鄉復行役，雲山況是客中過。（集句）
又如輓孔庚（疑曾慕韓製）：
亂世貴知幾，北面不能應西去。
賢良終被害，南冠從此付東流。
又如蔣鼎文題金門明魯王墓：
王業此偏安，一旅猶存明社稷；
胡塵今掃淨，孤亭長峙漢江山。
十一字者如莫愁湖聯：
世事如棋，一著爭來千古業；
柔情似水，幾時流盡六朝春。
又如陳立夫輓戴雨農（笠）：
功在新邦，驂靳當年能益我；
患生無妄，艱難來日倍思君。
三曰：推原其法而用之於長聯，如湖南易蔚儒（宗夔）代小鳳仙輓蔡松坡：
萬里南天鵬翼，直上扶搖，那堪憂患餘生，萍水姻緣成一夢；
幾年北地燕脂，自嗟淪落，贏得英雄知己，桃花顏色亦千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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次舉古聯：
一曰：聲律之用者，因事制宜者，以平仄輔文詞之對仗，謂之變通律式者。
如錢名山(振鍠)輓弟夢鯉聯：
到九原，先省父母；
有來世，再作弟兄。
又如南京雞鳴寺聯：
忍片時，風平浪靜；
退一步，海闊天空。
簡其法為斷句句腳之對仗，而非依五、七言律詩之聲調法，亦不拘孤平。其工者乃平仄逐節遞換，如佚名聯：
寬厚，留有餘地步；
和平，養無限天機。
又，五、七言聯以外，本與近體詩無涉，尤不拘於近體詩之孤平與逐節遞換平仄之法，仍以變通律式行之者。
如趙次閑書聯：
萬事最難稱意；
一生怎奈多情。
又如梁寒操題臺北新公園翠亨閣聯：
于兩間，留正氣；
為萬世，開太平。
又如《蟲鳴漫錄》載：
豈能盡如人意；
但求無愧我心。
僅以句末平仄屬對。又如于右任之題張良廟聯：
送秦一椎；
辭漢萬戶。
上聯音節用連平，下聯則用連仄對之，不拘以律式論之。又此聯用仄收者，須不可移易前後兩句順序，反常合道乃足備一格，不然，仍以平收行之為常體。
又如林則徐聯：
海納百川，有容乃大；
壁立千仞，無欲則剛。
二曰：意對者，以命意駕詞句，用字不忌重出。
如沈葆楨題延平郡王（鄭成功）祠聯：
開千古得未曾有之奇，洪荒留此山川，作遺民世界；
極一生無可如何之遇，缺憾還諸天地，是創格完人。
又如康有為輓蔡松坡：
微君之躬，今為洪憲之世矣；
思子之故，怕聞鼓鼙之聲來。
皆以重出「之」字為對。
又如集四書聯：
居移氣，養移體；（孟子）
富潤屋，德潤身。（中庸）
以「移」、「潤」二重出字之平仄相對。意對之甚者，有聯之形，而聲律或文詞未必盡相對，如林則徐贈左宗棠聯：
此地有，崇山峻嶺茂林修竹；（王羲之蘭亭序）
是能讀，三墳五典八索九丘。（左傳）
三曰：聲律兼意對者，如顧憲成聯：
風聲、雨聲、讀書聲，聲聲入耳；
家事、國事、天下事，事事關心。
以重出之「聲」字對「事」字為主，「天下」對「讀書」，自是未工，然「讀書聲」對「天下事」兩詞組之意相對，故不以為瑕，而猶見高明。
又，長聯恆以「詞組對」或「自對句」延展文勢。詞組如鄧石如書聯：
滄海日、赤城霞、峨嵋雪、巫峽雲、洞庭月、彭蠡煙、瀟湘雨、廣陵潮、匡廬瀑布，合宇宙奇觀，繪吾齋壁；
少陵詩、摩詰畫、左傳文、馬遷史、薛濤箋、右軍帖、南華經、相如賦、屈子離騷，收古今絕藝，置我山窗。
自對句如康有為輓戊戌六君子聯：
殷干酷刑，宋岳枉辱，臣本無恨，君亦何尤，魂魄果有靈，當效正學先生，啟口問成王安在；
漢室黨錮，晉代清談，振古如斯，于今為烈，國家況多難，恰如子胥相國，懸睛看越寇飛來。
總之曰：聯，故有聲律之用，而無譜式之拘，是變通聲律為對仗之法，未必以律詩之聯法繩之也。
南山子按：
1.鄧石如書聯：素所見稱，今據《等持閣聯話》宅第第24頁錄之。〈黃山書社〉1993年6月版，方紹武所編《鄧石如書法集》第84頁，有隸書幅，「廣陵潮」三字作「武彝峰」，款為「嘉慶九年書贈後圃五兄」，不知是重書否。。
2.康有為輓六君子聯：「魂魄果有靈」、「國家況多難」二句，惟《對聯新語》傷逝類（211頁）有之；《等持閣聯話》多處襲用《負翁聯話》，其哀輓第八（48頁）亦載此聯，然無此二句。
【參考文獻】
1.楹聯叢話：清‧梁章鉅等著，北京出版社，1996年9月第一版。
2.簡便作聯法：葆光子編，民國十一年二月版，〈廣文書局〉七十年元月影印初版。
3.負翁聯話：杜召棠撰，四十一年版於嘉義。(手鈔稿)
4.稼青叢稿：伍稼青著，〈臺灣中華書局〉五十七年三月初版。
5.對聯新語：陸家驥編著，〈臺灣商務印書館〉七十二年九月三版。
6.等持閣聯話：伍稼青輯，〈臺灣商務印書館〉七十二年十二月初版。
7.鄧石如書法集：方紹武編，〈黃山書社〉1993年6月版。
8.廖禎祥七十回顧展：廖禎祥著，〈臺灣省立美術館〉八十五年八月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