詩法發微 跋 高 明 誠
袁枚論詩,屢言「性靈」;子才《隨園詩話》曰:
『人有滿腔書卷,無處張皇,當為考據之學,自成一家。其次則駢體文,盡可鋪排,何必借詩為賣弄。自《三百篇》至今日,凡詩之傳者,都是性靈,不關堆垛,惟李義山詩,稍多典故,然皆用才情驅使,不專砌填也。
蓋詩境甚寬,詩情甚活,總在乎好學深思,心知其意,以不失孔、孟論詩之旨而已。必欲繁其例、狹其徑、苛其條規、桎梏其性靈,使無生人之樂,不已傎乎!』。
【凡詩之傳者,都是性靈】:誠按性有陰陽之別;關雎、彤管、狼跋、握椒、參差荇菜、雞鳴蟲飛、陽也;河洲、楊舟、桃夭、彤弓、鲂魚赬尾、南有嘉魚(小雅)、陰也。詩人不分男女,其所以傳者皆性靈也。(詳閱本書:五、詩經靜女彤管考:第九章)
美國鄭安玲博士(Dr. Anne Cheng)寫作碩士論文時,曾翻譯嘉義張李德和詩。茲舉《漁翁》一首,以見其靈機:「不關憂喜不關貧,日日持竿釣水濱;美酒一瓶魚一尾,醉來蕩槳覓桃津。」
Each day, in spite of joy
Or worry, in his rich poverty,
He takes to the riverside
With his rod and bottle
Swinging against his side,
Call it the wine or the fish
It is a way to enter
River-sway
袁子才曰:『令人浮慕詩名而強為之,既離性情又乏靈機』。又云:『作史三長:才、學、識而已;詩則三者宜兼而尤貴以清韻將之。所謂弦外之音,味外之味也。情深而韻長。』
予觀夫女詩宗、張李德和之《漁夫》一首,關鍵辭端在:【釣竿】【美酒】【魴魚】【蕩槳】【桃津】五項而已!所謂性靈,盡在此中矣。一根釣竿(隱喻彤管)、一瓶美酒(陽中之精)(赤壁賦:架一葉之扁舟,舉匏尊以相屬『音祝,注也』)、一把蕩槳(扣舷而歌之。歌曰:桂棹兮蘭槳,擊空明兮溯流光)、陽也;一尾魚(周南汝墳:魴魚頳尾)、一處桃津(陶淵明:桃花源之洞口──→初極狹纔通人)、陰也。詩作《漁夫》者多矣哉!能超越此者鮮矣。
是故詩可以意會,不可以言傳;可以直譯,不可能意譯。漢詩翻譯成英文,亦復如是。Call it the wine or the fish 。美酒一瓶魚一尾,讀其譯文:您能體會出它的弦外之音、味外之味嗎?不能,絕對不可能!【桃津】在那裡?淵明已暗示您,永遠找不到:『後遂無問津者』。世貿一次交易,下次另找Utopia 。
女詩人藉《漁夫》白天垂釣,晚上進健身房(夜間柔道)。道盡吃喝玩樂,食色性也之真相。其創意與《桃花源記》《前赤壁賦》有異曲同工之妙!【雎鳩】【彤管】【蕩槳】【匏尊】皆屬陽。詩有隱喻,然後纔能創新辭。
潘光旦教授以【琴瑟】二字為性器官的『隱語』。筆者不敢茍同。『琴瑟友之』乃指女子所發出的五音,象徵懷春之和聲。這我在《前赤壁賦考証》找到證據:『渺渺兮予懷,望美人兮天一方。客有吹洞簫者(洞簫即彤管),倚歌而和之,其聲嗚嗚然:如怨如慕,如泣如訴;餘音嫋嫋,不絕如縷;舞幽壑之潛蛟,泣孤舟之嫠婦。』杜詩、客至:【蓬門今始為君開】。